好像五分钟之前, 还在为一些其实也令人愉快的事情而烦恼。
像是要不要提出下一次邀约,明早也来找他的男朋友会不会太夸张, 怎么索要一个告别时的拥抱。
而现在——
最强咒术师在地面千米之上, 跨越遥远的天空,看着下方在月光之下幽深寂静的海面。
他还有那么些时间什么都不去想。
因为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能在一瞬跨越目之所及的边界,哪怕咒术师也无法捕捉他的身影, 那足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没有敌人能对抗他,没有敌人能伤害他。
但是世界也很广阔。
七十亿的人类生活在这颗行星上, 七十亿的人类的悲伤、憎恶、恐惧所诞生的咒灵游荡在这颗行星上。
数数看吧?从一数到七十亿。
他无法立刻回到东京, 因为他在地球的另一边。
这也是当然的吧?人类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是人类啊, 用双腿走在大地上的渺小的人类啊。
但对于五条悟,只有这样的时候, 他才会少见地想起来——啊,他有做不到的事情。
最短也需要两个小时, 他在心里作出判断, 冰霜一样的苍天之瞳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去的城市灯火。
两个小时会发生什么?
七海接触过的那个咒灵没有被祓除, 恐怕也没有受什么伤。就在片刻前,在东京市区确认了它放下的帐,范围波及数百人的居民区。
为了将损害控制到最小,作为负责相应任务的咒术师,七海建人需要第一时间前往。
对手是特级咒灵。
一级咒术师对特级咒灵,这是咒术师协会正常的任务配置, 因为可用的特级咒术师只有一个, 而现在无法赶来。可笑的是,这样的任务甚至不会请求其他一级咒术师的增援, 因为人手不足。
七海建人有祓除该咒灵的能力吗?
否。
并不是说不可能做到, 但在正常情况下, 七海建人已经判断自己没有对付那个咒灵的绝对把握,而现在,这位咒术师还在昨天的交锋中受过伤。
七海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作为同僚,五条悟相信他的判断。所以也可以说,他赢不了。
并且可能被杀死。
七海建人能够在没有优势的战斗中暂退自保,拖延时间吗?
除了帐范围内的普通人,这件事里还有另一个变量。
那个人型咒灵曾经在事件现场留下了一个幸存者——吉野顺平,高中学生。
谁都不觉得一个孩子会是幕后黑手,最多猜测也许是个诅咒师,所以正在七海建人的监督下做些任务的虎杖悠仁负责去试探对方。
然后,听说刚见面就成为了朋友。
到这里为止还是个不错的故事。
而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的不久之前,吉野顺平的母亲被发现在家中死亡,同时发现的还有宿傩的手指,吉野顺平不知所踪。帐的范围所在区域是吉野顺平同校同学的住所。
私仇、煽动、报复,谁都能看出来的展开。即使吉野不是诅咒师,很快也将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所以当然,作为朋友,悠仁会想要去阻止他。
悠仁是个好孩子,热情、勇敢、为他人着想,甚至有点献身精神。就算和他说不许去也不可能会乖乖听话吧。
那么,七海能在没有优势的战斗中保护虎杖悠仁,并且拖延两个小时的时间吗?
五条悟心情糟糕地笑了一下。
终于,他跨过魔法阵,从北欧的黑夜跨入极东的白昼,耳边传来的都市的喧闹让人觉得恍若隔世,五条悟按下拨号。
“情况报告。”他简短地说。
“好的,”伊地知洁高回答,声音有些低沉,“我没能阻止虎杖。他最先到达事件现场,十五分钟后北里街的帐消散,现场残留冲突痕迹,已确认虎杖、吉野顺平及目标咒灵的残秽,三者均不知所踪。目标咒灵疑似通过下水道系统离开,窗正在追踪。”
“……”
“您回高专就可以。”辅助监督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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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一开始目标就是悠仁的可能性有多大?
五条悟翻着市政系统的城市规划图,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七八成吧,”七海建人冷静地说,“现在回想起来,特意把一个高中生年纪的诅咒师摆在明面,除了用做诱饵也没有别的意义了。虎杖是宿傩的容器,如果对方有诅咒师在谋划什么,会想要得到他也不奇怪。”
“他们知道我什么时候不在日本,”五条悟面无表情地说,“上周香川的特级不是误报,那时就已经在试探了,我什么时候会离开日本,还有多久能赶回来。”
“抱歉,”伊地知洁高开口,看上去很疲惫,“我应该拦住虎杖——”
“你要怎么拦住他,和他动手吗?”五条悟打断他。
辅助监督闭上嘴。
“能找到吗,悟?”夜蛾正道开口。
最强咒术师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城市规划图,下了结论:“两个小时足够那个咒灵跑到东京的任何一个角落了,我没办法找到它,窗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辅助搜查。”
那个结论几乎等同于无能为力。
“那个呢,”角落里的家入硝子开口,“信标,虎杖没有用吗?”
五条悟安静了一下。
“我会问他的。”他回答,拿起手机,但又顿了一下,“……我去外面打电话。”
没有人有异议。
关上门,来到和式的走廊。
高专很安静,阳光从木门透进来,因为是在郊区,还能听到远处的鸟鸣。
嘟。
“悟?”
电话很快被接起。
还是像往常一样柔和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里稍微有些不安。啊,是忽然离开不好吧。在担心吧。
“嗯,是我,”年轻的咒术师习惯地放轻声音,想要安抚对方,“你在家吗?”
“我在家。”
诺德回答。
——那不是他期待的答案。
电话的背景很安静。也是,美国应该是夜里了。
“怎么了?有东西落下了吗?”诺德问他。
“不是……”他顿了顿,但最后也只是什么都没解释,“我得先挂断了。工作。”
“嗯。”
于是周围又安静下来。
“悠仁没有用信标。”他回到会议室,简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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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虎杖悠仁作为宿傩的容器目前为止很稳定,但谁都不能保证宿傩什么时候会失控。
而两面宿傩可能造成的危害,远不是一个简单的特级咒灵的称呼可以概括的。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可能会有几万人、几十万人丧生。
而虎杖悠仁是在五条悟的担保之下作为高专的学生活动的咒术师。
五条悟或许并不在意对他本人追究的后果,毕竟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但他同样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学生。何况即使不提可能的危险,这件事还会波及其他人,例如身为校长的夜蛾正道,负责监督虎杖的七海建人。
家入硝子递给他一罐葡萄汽水。
她的同期头也不抬地接过去,拿在手里,看起来没有要喝的打算。
“刚跑了好几个时区吧?”家入硝子无奈地说。
“……悠仁他们不太想用信标,”五条悟开口,“我其实是知道的。大概是觉得丢脸吧……因为我的话而不得不向前来帮助自己的对象说谎。”
“你什么时候有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毛病了?”家入硝子挑眉,“这是虎杖的擅自行动,退一步讲,也是他自己造成的结果。”
“硝子,他四个月前还是普通的中学生,现在成了诅咒之王的容器,将来还可能要被处死。但他还是会去帮助刚认识的朋友。”五条悟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我们要和他说,‘你的朋友可能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但你不能去阻止他,因为有危险’——要和他说这种话吗?”
“那是事实。”女性客观地说。
“说了他也不会听话的。”
这位高专的一年级负责人,在说自己的学生不会听话的时候,甚至还有那么点骄傲——即使是现在。
“要让悠仁不去,除非一开始就不告诉他。话是这么说,我明明自己就很讨厌为了各种理由隐瞒事情。”五条悟又笑了一下,这次是不那么冰冷的笑,“我在这里当老师,不就是为了让年轻人不需要面对这些烦人的妥协吗?”
“你在自责吗?”
“七海和我说了,他需要帮助。”
“昨天?”
“但是我还是走掉了,放着一个特级咒灵在外面游荡,听着就很不像话吧。”
“你是想让我安慰你吗?”家入硝子一点也不温柔地说。
“是在说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嘛。”五条悟用撒娇一样的语气说。
“哪部分?”
“一到周末就因为个人原因满世界到处跑的那部分。”五条悟用轻快的语气说,“连咒灵都知道了,太丢脸了吧?”
女性安静了一会。
“……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吧,”她说着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安慰的话,“别太在意了。”
“不对哦,硝子,”五条悟的视线看着地上的一点,更像是自言自语,他再次说,“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
“之前你不是说没时间就不应该谈恋爱吗?我当时没有好好听进去啦,我想着可以挤时间出来。但现在有点明白了。”五条悟接着说,“我会经常像今天这样忽然有事要走掉哦?就算前一秒还在说重要的事情,下一秒甚至都不好好和他说明就要走掉哦?然后呢?就让他等我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你可以现在和他说。”
“说了哦,发了消息,说因为工作的关系以后不会去了。”他晃了晃手机。
“……”
“我知道他会很难过的,会以为是自己的错,所以在发消息的时候想着,‘啊,还好还没和他交往’。真是的,那是什么自我开脱的想法啊。”
家入硝子头痛地按了按额头。
“好了,以后不会来找你诉苦了,是好事吧?”五条悟说着,喝掉瓶子里的汽水。
眼前的人看上去并不伤心难过,也并不愤怒烦燥,他看上去只像是平常的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
“虽说没什么找到的希望但也要找嘛,我出发了哦。”他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