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了完全没想过的窘境。
——那该说是窘境吗?
诺德进退两难地看着旅馆前台的接待, 穿着制服的短头发小姑娘也没作多想地等着他回答。
这里是弗罗伦萨的一座小旅馆,悟约他来这座城市旅行, 但无下限和空间魔法、时差和地域, 他们之间哪个都不太兼容,所以约着各自前往在这里见面。
他的时间表要更宽松许多,所以, 诺德只是想着……先来处理入住的手续。
“和您一起的同伴的名字是?”前台也许担心他听不懂意大利语, 用英语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没有来,他的护照也不在我这里。”诺德犹豫地说。
“入住用您的护照就可以了,这只是宾客登记。这样, 您的同伴来这里时,我才能知道该不该打电话询问您。”小姑娘十分耐心地解释。
“……悟。”诺德低声回答。
“sa to ru, ”前台写下那几个简单的罗马拼音,“姓呢?还有该怎么写呢?是日本人的名字对吗,您能在这里写一下吗?”
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
在街上喊一声玛丽也会有好几个女孩回头,名字是用来彼此区分的, 旅馆的做法甚至算得上是贴心。
但是, 是了, 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字。
悟?还是觉?
“他就快来了……我在这里等他。”诺德匆匆地说。
诺德带了点行李, 于是他拖着行李箱坐在入口边的椅子上。
是陌生的异国他乡, 没有人认识他, 他也一向不是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可是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到底像什么样?靠着衣着和通讯软件来和陌生网友约见的人吗?笔友的初次见面也不会更加互不了解了吧?
他也不可能现在给自己的男朋友打电话,说:悟,我想起来,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一丝恼怒泛上来, 脸上也因为难堪而发烫。
偏偏他还需要留在这里等待, 因为他刚刚这么说了。
感觉像被困住了。
……想回去了。
可以现在和悟说作罢吗?不, 会很让人失望的吧。
大厅稍微有些吵闹,就算想要放空也完全静不下来,等待的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等到诺德看向高高兴兴冲他招手的白发咒术师,他慢了一拍才对自己的男朋友露出笑:“……悟。”诺德轻声呼唤。
悟总是很高兴。
那是一件很好的事,悟更适合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猫系的青年非常大方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甜腻的声音和温暖的体温一起贴在他的颈边,“……等很久吗?寂寞了?”
“嗯。”
“承认了?”悟轻笑,“真少见呢。”
“——但也没有等很久。”年长者轻轻推了推靠在身上的大猫,结束了这个拥抱,转而去拿行李箱,“走吧?我还没登记入住。”
所以他和悟一起来到前台。
短暂被遗忘的窘迫又重新冒了出来。“需要看一下护照,悟。”诺德低声提醒。
“哦哦。”年轻的咒术师没作多想,十分熟练地从外套口袋取出护照递了过去。
前台很快接了过去,诺德没有机会看护照上的名字。他也是不应该偷偷摸摸地去看的。
那么问吗?
他们一同回到房间,把行李箱打开了收拾东西,诺德有些心不在焉。那被悟注意到了,十分关心地问了,但他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
会很奇怪的。
但是该问吧?
还是问吧。
“悟。”诺德出声。
“嗯?”
“悟的姓……”很难开口,“是什么?”
那个问题的确很奇怪,悟没太理解地看了他一会,无辜的蓝眼睛从墨镜上边露出来。
“……啊,”接着发出短促的一声,才反应过来,悟好像想到了什么,“我没说过吗……”
“嗯。”那不是一个太干脆的回答,没有得到回应让诺德忍不住补充,“……可以问吗?”
——当然。
悟看上去是想那么说,徒劳地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又抿起唇,好看的眉毛少见地微微拧起,大概是在思考,像在找一个合适的答案。
于是诺德也理解了。
“抱歉、”年长者匆忙地说,“抱歉,别在意了。当我没问过,好吗?”
“……不是、”悟的声音低低的,“我只是、”
“没事的。忘了吧。”诺德轻轻亲了他一下,看着那双漂亮又有些疏远的浅蓝色眼睛,还是忍不住说,“嗯,我……去一下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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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什么都没有想。
悟不希望自己直接去找他——也许是因为闪现很突然,也许是因为打个电话就把男朋友叫过去很轻浮。
也不希望诺德搬去日本——是因为刚刚被咒灵袭击过吗?牵扯到城市里的人会很麻烦?是咒术师方面的什么规定?或者可以有很多原因,搬家毕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那都没有什么的。
本来就是因为想要为他的男朋友省去一些来往的时间而提出的建议,比起是否被拒绝,诺德更在意悟是否会觉得介意这件事本身。那是提供方便的建议,并不是为了让悟感到困扰。
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悟很、悟像是很……喜欢他。悟会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情更是……完全没有想到过。甚至在几分钟之前,也只是为忘了问起这件事而觉得尴尬。
但现在这样,怎么都该意识到了。
毕竟,名字没有任何不能说的理由吧?
……悟并不希望他进入自己的生活。
他拘起冷水拍在脸上。
即使如此也冷静不下来。
水顺着脸颊落下来。额边的头发被沾湿了,烦人地贴在皮肤上。
水龙头开得太大了,水哗哗地流着,那个声音也许会让悟觉得在意,所以片刻之后诺德还是关上了,只是把手浸在水池里。
平心而论……
嗯,冷静一些吧。平心而论。
悟并没有任何做得不对的地方。
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悟一副刚刚失恋的样子和他表白,怎么看都只是在寻求安慰这件事情——他明明也是知道的。
要是他到了现在,再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被辜负了的样子,那才是太过分了。
他原本也是……愿意那么和悟相处的。如果悟只是想要短暂的陪伴,他愿意给予,哪怕下一次就不会再见面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
——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是悟说了——是认真地想和他交往、喜欢他、在阳光下和他接吻,让他不要离开,希望成为他的船锚、——
眼眶发酸。
事到如今,回想起自己的自作多情,也只觉得非常羞耻。
也为此刻还控制不住回想的自己感到非常羞耻。
悟只是喜欢那些浪漫的话语。
愿意收到,被告白了会非常高兴,苍蓝色的眼睛都会亮起来。
所以也愿意说出……是啊,就算现在他也能回想起在听到那些话时轻飘飘地仿佛落在云端的快乐。
那没有什么错,既然彼此陪伴就应该说出让对方心情愉快的话吧?
——至于,“想念他”也好、“不要消失”也好,原本就不是在对他说的话啊,他明明是知道的。
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一直是这样的。
是他擅自误会了才对……
回想起来,这两天他都在干什么啊?说些自以为是的话,让悟不得不拒绝,让原本不说开还有些朦胧的光晕消散在日光之下……很扫兴吧?
迟来的失败感也泛了上来,诺德驱使着自己拿起毛巾把自己收拾好,平缓着呼吸,直到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足够平静,然后推门出去。
悟坐在桌子边上,看到他出来一下站了起来,开口:“那个、”
“别在意了,”诺德在那之前给了悟一个拥抱,认输地感受着胸口泛起的酸涩,他柔声说,“真的别在意了,不重要的。——我们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