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是一份刨冰, 玻璃杯里山一样的雪白冰屑细而绵软,中间切进了牛奶和淡奶油打成的奶霜,再浇上晶莹的蓝莓果酱, 无论是看着还是尝起来都十分不错。
刨冰的确很不错。
但任谁看完刚才的一幕都不会觉得无动于衷——简直就像是什么供人瞻仰的神明降在了人世之间。至于是咒灵也好,其他的什么敌人也好,当然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现在这位神明大人整个人靠在诺德身上,放松了全身的力气,趴在他的肩膀上接受投喂,像一只无害的大型动物。
“不说那个咒灵的事情吗?”诺德开口问。
诺德是想过的,想过由他提起这件事情会不会像是在指责。但转移话题避而不谈总觉得不太适合悟。
“啊那个真的好烦,”悟在他耳边拖长了声音抱怨,“虽然还是咒胎但也是特级——特级咒灵是没理由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哦?所以背后又会有饲养咒灵的诅咒师……”
搭在诺德腰上的手臂收紧了点,脑袋也蹭了蹭他的颈窝, 悟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一起打在皮肤上。
“真是的……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来找你, 不想为这种事烦心。”
这是什么小孩子一样的抱怨啊?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开始紧张着急吧?但也许对于能够轻易跨越无限、能轻描淡写地抹消特级咒灵的神明大人来说, 也不是那么需要紧张的事情。
“那就不想了吧。”诺德纵容地说,“想回房间吗?”
为了安全起见,旅馆仍劝说游客们暂时留在中厅,但安全与否显然是眼前的咒术师十分清楚的事情。
那个提议让悟有些心动, “那溜回去?”他的男朋友压低了声音和他说悄悄话。
“……好啊。”诺德回答。
并不是为了回房间做什么,嗯……虽然年长者并不打算否认他有过那样的念头。但总之, 他们只是窝在沙发上说了会话, 也许还有一些亲吻和拥抱。悟很喜欢套房的软沙发, 也许是因为在上边能好好伸展双腿,他的男朋友仰面躺在沙发上邀请他一起躺一会。
晚些还是得出门晚餐的, 悟的术式用在长距离移动好像有很大的消耗。
另外, 诺德也有一些事要说。
施法者有些拘谨地递过指针——那个海蓝宝石的挂坠。系在了细链上, 在他拿着细链递给悟时,指针也忠诚地指向了它的目标,也就是,诺德·弗雷姆。
那双远比海蓝宝石深邃明亮的浅蓝色眼睛看着指针,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我的礼物?”悟的嘴角翘起来。
“嗯,”太煽情的说明有些说不出口,于是诺德只是说,“指向的是我的魔力。是永久的……只要悟不弄丢的话。”
“不会弄丢的啦!”悟故作不满地撅嘴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提前几天的小插曲,信标,些许的隐瞒,或许彼此都有过的不快的猜测。
诺德并不喜欢争吵——争吵会彼此伤害,会制造裂隙,会产生隔阂。而那些负面的感情一旦出现,就总是再也无法消除了。
但他们没有吵架,所以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就算稍微让悟有些介意,他也想要尽量弥补。
如果悟想谈,他会愿意聊一聊。如果这是个让人不高兴的话题,那么就算了,不要反复回忆它了,就像他也不打算再去想一样。
也许用更多的相处,也许用更多的赠礼。他会让悟慢慢不在意的。
大概是时差,悟在晚上很有精神,翻着电视点播上的老电影要拉着他一起看。
套房的床要更令人满意一些,诺德好笑地看着他的男朋友十分自由地在床上躺成大字,看到他之后又积极起身地接过那些靠枕铺好了窝,拉着他窝在一起。
诺德也并不太困。
能见到可爱的男朋友是非常让人开心的事情,这份亢奋驱走了睡意,想要再待一会,再久一些。
悟一边按遥控器一边问着他的喜好。
“都好。”
诺德回答,拥住像盯着什么大难题一样盯着点播列表的男朋友。被窝很舒适。
“怎么能都好呢,”悟故作不满,“勉强想一下嘛,为了我。”
好近,说话时喉咙的振动几乎能被触摸到。
伸手的动作引起了青年的注意,悟看向他的手,接着扬起了脑袋,展示一样地对他露出脖颈:“怎么了,要摸摸吗?”
真的可以碰到。
“我可以摸到你的声音。”诺德轻声说。
“诶,为什么要摸声音啦,”悟凑过来亲他,“所以想看什么?”
“嗯……有趣的?”
结果完全忘了电影讲了什么。一开始好像是气象播报员被暴风雪困在了小镇上,大概没几分钟诺德就没在注意情节了——悟很让人分心。
旅馆房间的电灯开关总是很贴心,就在床头,随手就能关掉,但电视遥控器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所以电影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继续。好在他们都不怎么在意。
等再有心情注意屏幕上的画面时,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好像也是个大团圆结局,主人公和心爱的姑娘坠入爱河,于是暴风雪也结束了。
“本来是看名字很有意思才选的,居然是这种故事,”悟撇撇嘴,声音里还带着慵懒的沙哑,“不过结局还不错啦。”
“……居然在看吗?”诺德啼笑皆非地假装抱怨,“看来我不太能让你满意。”
“没有啦,是我的眼睛,”悟对他睁大眼睛,还伸出手指虚张起一边的眼睑,像是把祭品呈上来展示,“光是看着也能知道很特别吧?是能看到咒力和量子的眼睛,无死角视野,就算不想看也什么都看得见啦。”
那副显得天真无辜实则明知故犯的样子实在让人没办法,诺德无奈地拉过他的手按进被子里,也终于找到落在床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
最后一点光源消失了,在静谧的黑暗里倦意终于卷上来,悟在他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晚安?”暗蓝色的眼睛对他眨了眨。
“晚安。”
等到第二天早上就不是这样了。
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喉咙里冒出来些模糊的哼哼,装作没醒地搂着他不放——怎么看也不像是没醒。
但八点,日本时间还是深夜,前一天生物钟还在日本时间的悟会起不来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诺德想了想,还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不会走的,年长者想开口那么说,但特地说这样的话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但成功把自己的男朋友拉回床上已经让悟满意了,年轻的咒术师又哼哼两声,这次听上去高兴多了,也睁开眼睛偷偷看他——初醒时的天蓝色眼睛像漫着晨雾的春日,被淅淅沥沥的时雨润过了,无辜里带着点茫然。
好像安心了,霜冠一样的羽睫重新拢上。
快到中午,他们才来到餐厅里吃一顿早午饭。
充分休息过的悟又很有精神了,那副过于活泼的样子很讨人喜欢,这会儿像一个期待玩具的男孩那样,正伸出双手向侍应生讨要菜单,神神秘秘地侧过身,避着诺德的视线指着菜品点单,再把菜单递给他,邀功一样地说:“我帮你点了哦?也帮我点吧,猜我喜欢什么。”
“——好啊。时差好些了吗?”
“没事哦,本来就经常出差。”
“守护世界和平的大忙人?”
“没错没错。”悟点点头,自己笑了出来。
下午做些什么呢?诺德想着。岛上有些供游客参与水上运动的项目,像是冲浪、帆船和滑翔伞,但听起来咒术师的工作比这些来得刺激。
“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时悟正凑到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表情,“不问吗?这次会待多久。”
“问这个很扫兴吧?”诺德柔声回答。
悟看了看他,难得露出十分温柔的笑容,还是说:“……晚上就要走哦。”
……所以,他才会想交换啊。诺德稍微有些无奈地想。如果由他去找悟见面,那么即使只有半小时的空闲也可以一起约着共进晚餐。至于这样的关系在一般社会看来是什么样子……那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但年长者没让那份心情浮现在表情上,只是不置可否地回答:“这样啊。”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种话——太忙了就不用勉强,什么的。”年轻的咒术师眨了眨眼。
“那悟会说吗,因为很危险所以还是不要和你交往比较好?”
“诶——是两回事吧?你在想这个吗?”悟有些认真地看向他。
“不,我不介意,对我来说也不是很危险。”诺德对他微笑,“所以悟会比较希望我是那样吗?善解人意的男友?”
“不哦,”悟勾起嘴角,压低声音说,“有占有欲比较好哦,要我多陪陪你吗?说嘛,没关系的。”
“……不说。”诺德也回以同样的微笑。
“诶~这样我怎么回答啦。”悟乍乍乎乎地抱怨。
“……其实是觉得不要太勉强比较好,”诺德伸手覆上他的脸,又因为大猫一下贴着他的手蹭上了而不禁轻笑,“但是这不是应该由我决定的事情。就算工作再忙也还是要吃饭和休息吧?如果你觉得这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是更好的休息和放松,那就来吧。”
“但这不是全部让我决定了吗?啊,完全不说自己的心情呢。”悟盯着他,挑衅一样地指出。
“可以说啊,”诺德从善如流地开口,“我当然也想见你,我当然因为你觉得我是重要的存在而高兴。”
天蓝色的眼睛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但很快愉快的笑意又泛上来,悟看着他说:“好狡猾的说法。”
“是吗?不是悟让我说的吗?”
“是啊,这样我会变得超喜欢你的~”悟夸张地说。
稍微有点让人不好意思了——也稍微有点开心,“但我就是想让悟变成那样呢?”诺德回应他的视线。
“那就没办法啦。”悟十分乐意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