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心情愉快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的注视让诺德不太自在,毕竟他也没费心掩饰自己的笑意。但这位温和的魔法师先生显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发火,只是不时抿唇,在不小心碰上他的目光时像被灼伤一样看向别处。
“……你听到了吗?”诺德窘迫地低声问。
“没有啊,绝对没有,我保证。”五条悟立刻回答。
“……”
“啊?回答错误?”咒术师笑起来,心情很好地问,“嗯,应该问……‘是在说什么?’”
魔法师先生不愿意理他了。
一边的Mary扯了扯诺德的衣服,好奇之中夹杂着些许不高兴,小女孩追问着:“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年纪小孩子完全接受不了被排挤在话题之外,更受不了被当作小孩子对待。但如果哄小女孩高兴的技能有等级之分,诺德大概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年长者低下脑袋,轻声对她解释:“五条先生是咒术师,他能听得比一般人清楚,所以可以听到……”
“我真的没有听到啦。”白发的青年举起手赌咒。
诺德没有反驳,只是又恼又不自在地瞪了他一眼。
啊,生气了。
“好啦好啦,”五条悟认输地说,“其实是看到的。所以是视力很好,不是听力很好啦。”
“……根本没有区别。”诺德低声抱怨着。
那副样子非常难得。对啦,他是在说他的男朋友不高兴地抱怨的样子。甚至都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了。
Mary看了看诺德,又看了看他,好像完全明白了,还没有半个成年人来得高的小姑娘凛凛地开口说道:“偷听是不好的。”
被小孩子说教了——五条悟觉得十分稀奇地眨眨眼。
过了一会,短暂的安静漫上来,他们都没有说话。
不能再聊刚才的事了,再说下去真的会生气的。五条悟的直觉好心地提醒他。
嗯嗯,得当作没发生。
下一个通道之后的世界像是涂鸦的蜡笔画,不自然的蓝色蜡质涂出一片池塘,像是定格动画一样不可思议地泛着涟漪。
“没有危险哦,”他示意那片古怪的池水,一边转移着话题,“想碰一碰也可以的。”
“我没有想碰。”诺德为自己解释着。
小姑娘听到那句话却像是得到了鼓舞,蹲在池塘边上,弯腰把手伸进水里。
诺德停顿了一会,也在她身边蹲下,“是什么样的?”他轻声问着。
“水很暖和,”Mary心情很好地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是吗?”
“诺德要试试看吗?”
“好啊。”
好像并不觉得玩水是什么幼稚的事,魔法师也碰了碰画中的池水,像拘起一捧沙那样看钴蓝色的池水从指缝里漏下。
倒不是说他也想玩水啦,但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没参加的感觉让五条悟不太满意,“我也想一起嘛。”咒术师凑在诺德身边说。
他的男朋友的确打算把刚才有些暧昧的对话当作从未发生过。
诺德无奈地给他让出一点位置,态度自然地回答:“好啊。”
触及的咒力造物和真正的水面别无二致。
而且像是在阳光之下晒得暖洋洋的,让人觉得舒服得想要沉溺其中的一池湖水。那些蜡片在手指下散开,像水流一样抓也抓不住,再顺着指尖滴答滴答地落下。
“很不可思议。”诺德轻声说。
他们离得很近,所以那句赞叹几乎像是一句亲昵的耳语。
如果他的男朋友想在这里多待一会,那他也很乐意一起,五条悟想着。
“诺德——”另一边的Mary忽然开口。
“嗯?”
不过,诺德会想在这里停留的原因不是他哦。是因为那个咒——那个女孩。五条悟把冒出来的咒术师本能和一点儿不满一起压下去。
Mary没再说话,只是拉了拉诺德的衣服,好像想让他一起。魔法师按对方的意思起身,看样子愿意听小姑娘说些悄悄话。
“不会是要说我坏话吧?”五条悟夸张地挑眉。
那让他的男朋友轻笑,“应该是Mary自己的事情……你知道的,”诺德柔声说,没有说得太直白,“我和她说说话,等我一会,好吗?”
在征求他的意见啊。
五条悟点头。那一下他好像有点明白诺德以前为什么总是顺着他了,又信任又亲近地被提出请求……是真的很难拒绝。相较之下,咒灵——那个没什么啦,他会盯着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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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
Mary开口,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手指不安地攥着袖子的花边。
“五条先生在听吗?”她忽然问。
诺德失笑,“没关系的,别在意他。”他轻声安慰。
那让不远处的五条悟抗议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Mary点点头,好像真的接受了他的安慰,又纠结了一小会,像是终于蓄足了勇气一样开口:“我其实——是一幅画。”
说完,小姑娘看着他,明亮的蓝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知道。”诺德回答。
Mary用好几秒才理解了那个答案,“你知道?”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角,“你真的知道吗?”Mary皱着眉,好像担心他没有听懂一样强调着。
“嗯,我知道,”诺德露出柔和的微笑,“但是我还是很高兴Mary能告诉我。”
他们回来时五条悟正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捻着一片树叶。
那副一分钟都受不了冷落的反应其实有些可爱。但Mary正很高兴地和他说话,说着一直想出去,想和朋友一起喝下午茶,想要知道糖果的味道。所以诺德想了想,还是先回过头回应她。
“我好像正好带了糖果。”
“真的吗?”Mary露出期待的表情。
“其实是巧克力,”诺德回答,取出口袋里的巧克力块——
是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看到的,应该是没有见过的品牌,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味道会不错。他还没有尝过。
“可能有些化了。”诺德补充着。
Mary颇为敬畏地双手接过那块巧克力。
“我也想要——”看着这一幕的五条悟忽然开口。
也没必要和小孩子要糖果吧?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像是被鬣狗盯上的豹子那样,谨慎地把手里的巧克力藏到了背后
“可是没有了啊。”诺德轻声回答他。
“诶,好偏心。”
“等一会经过超市可以去买。”
“真的吗?”
“当然了。”诺德好笑地看着五条悟不太相信的表情。
“那你要买给我吗?”五条悟想了想,又问。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的回答好像让五条悟觉得满意了,咒术师点点头,积极地探起路。Mary正把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好一会才想起来,邀功一样地和他说:“出口在玩具箱里,我知道在哪!”
说着,小姑娘拉着诺德往小路尽头的房子走。
被抢了工作的五条悟嘟起嘴,倒没说什么,乖乖地跟了上来,站在一旁打量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玩具箱。
接着,五条悟看向他,对他伸出手。
就像站在深海的画里对他伸出手时那样。
“安全起见?”诺德问。
“摔在地上会很逊哦。”五条悟说。
“那好吧。”
他也对一旁的Mary伸出手,小姑娘理解了他的意思,十分不认生地跳进他的怀里,轻得没有重量,像一捧金色的花束。
小姑娘抬起头,轻声问他:“你会带我出去吗?”
“嗯。”
画中的女孩安静了一会,她的话没说完,但她安静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她说:“但是只有两个人能出去。”
他们已经落到了玩具箱的底部,幽暗而封闭,但又像一间展厅那么空旷。地上散落着雕像和画作,还有无处不在的咒力。五条悟还牵着他的手,对上诺德的视线,苍天之瞳的咒术师无辜地眨眨眼。
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开口责怪他显得像是小题大作。
诺德转向有些担心的小姑娘,回答:“但是,Mary是画吧?”
“嗯……”
“两个人带着一幅画离开,应该是可以的吧?”他说。
“是可以的吗?”Mary讶异地睁大眼睛,又不太确定地想了想,“……美术馆里的东西不能擅自带走吧?”
“不是‘擅自’,嗯……五条先生有非常正当的理由来做这件事。”诺德说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什么样的理由?”
“工作?”
“……‘工作?’”
“嗯……咒术师的工作?”
Mary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以。”诺德开口。
他们在房间的尽头停下。遍地的咒灵像人偶一样安静地一动不动,荆棘缠绕的房门为他们打开,地上是涂鸦本和彩色蜡笔,墙上是一副破碎的画,画布的碎片耷拉着。
“所以,Mary能回到画里吗?”诺德问她。
停顿了一下,画中的女孩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好像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异议,一板一眼地打算执行,垫着脚尖伸手触碰空白的画框,但在最后一刻转过头,“要带我出去哦!”Mary对他叮嘱。
“好。”诺德回答。
于是咒灵回到了画里。
那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少女,洋娃娃一样的金色长发、蓝色眼睛和精致的面孔,在静止的画中,在黄玫瑰的簇拥中,对着画外的人微笑。
“我说——”安静了好一会的五条悟开口。
“嗯。”
“那个是咒灵哦?”
“我知道的。”
“姑且一问,你打算怎么处理它啊。”五条悟越过诺德,把墙上的画取下来。他的举动很自然,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越俎代庖的地方。
“我不太清楚咒术师方面的规定。原本以为会被销毁,那样的话,我是想悄悄取走的,不过——”
“没在问这个啦。”五条悟说。
出口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像是散步一样地走着,在转角过后的走廊上看到了最初的那幅画,题名仍是《画中世界》,不过画上的内容成了生得领域之外的真正美术馆。五条悟轻车熟路地跨过画框,啊,他们还牵着手。
魔法师没找到机会提起这件事,几乎是一个转场,世界从眼前掠过,又在下一瞬间凝成了实体。他站在画框外,应付着片刻前经历带来的眩晕。
那边的五条悟则观察着身后的巨幅绘画,忽然伸出手,深紫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闪烁了一下,下一刻,无数不久前还曾见过的展品和画堆满了一地,几乎可以听见咒灵的惨叫和领域破碎的声音。不远处好像有人声。
“就是,不是接的委托吗?拿到那个之后要做什么啊。”五条悟十分自然地接着和他闲聊。
“也许是用来做一些咒灵的研究。实验之类的。”
“‘实验’——听起来不是什么美妙的词呢。”
那个话题没有继续。的确有人在,几个穿着西装的欧洲人,没有咒力……不,也许有一些。看到眼前的一幕好像让他们有些惊讶,接着其中一个人对着五条悟开口:“五条先生,这是发生了什么?……您在里面待了很久,是特级吗?”
“……不是。”五条悟不太高兴地回答。
明明是欧洲人,说出口的却是日语——“对方是专门负责和五条悟对接的咒术师方面人员”这件事不难看出。
白发的青年松开了他的手,走向那几个人。咒术师示意着堆满走廊的画,又敷衍地说了几句什么,对面露出又为难又无奈又隐隐带着畏惧的表情对五条悟点头,接着又打起了电话。
——是,是的,五条悟说想要让我们处理被诅咒的画。他说了不能销毁。
用意大利语和电话那边交流着。
五条悟看上去完全没听懂,也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对上诺德的视线时笑了一下。很快另一个人又询问起他是否现在要去机场,为他准备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了。在五条悟摇头时,对面接着说着类似于“再等一会也是可以的,五条先生什么时候需要的话都可以……”之类的话。
被毕恭毕敬地询问着的五条悟看上去有点郁闷,压低了声音,又恼又不耐烦地让对方赶紧离开。
“好的,当然。那么这里的咒物我们之后会再派人来处理,现在先由一位一级咒术师——”
“知道了啦,你们差不多可以走掉了吧?!”
于是那几个人噤若寒蝉地离开了。
那副着急不已的样子让人想要微笑,但因为这件事也不算和自己全无关系,诺德有些拘谨地没有开口。他看向五条悟。
空气安静下来。
“所以——”五条悟瞥了他一眼。
“所以,就剩我和你了,”诺德好笑地为他解围着,顿了一下,轻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欠你一顿晚饭。”
那让年轻的咒术师一下高兴起来,“嗯嗯。”五条悟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