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诺德有些分心地意识到一个信标出现在了附近他熟悉的地方。也就说,昨天五条悟说会等他的地方。
现在是下午五点。
真的等吗?会等很久吧。
让另一个人为了他而经历漫长而烦闷的等待不由得令他觉得愧疚。
——但在意和回应是两回事。
他的确有些担心。但是对他而言想要达成的结果是什么?让五条悟放弃。
一旦确定了目标,该做的事情就很简单。
任何回应都是火上浇油。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答应,回应也就没有意义。
魔法师这么想着,试着把注意力移回手头上的事情。
不要从家里走出去,不要去设想对方现在的心情,不要考虑是不是向餐厅打电话询问。
夏天的高纬度地区,天黑得很晚,但再怎么样这个时间天色也暗下来了。
八点。
已经过了常规的晚餐时间。
诺德烦燥地放下完全没有看进去的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吃晚饭。是的,忘了,没有想起来需要进食这件事,心里想的都是——不,还是不去想了。
“晚餐”这个概念本身也让他心情微妙。他用面包敷衍了一餐。
提到“魔法师”或是“施法者”,往往让人联想到全神贯注的研究者。
专注是法师的基本品质。
诺德会承认,他比大多数的法师更容易分心。
在离开与世隔绝的法师塔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发现这件事,之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件事。
应该只是暂时的。一时兴起的纠缠,受到冷遇后应该会离开。
……或者他现在搬家会比较好吗?还有一些委托,但也不是不可以先搬家再抽空回来处理。
魔法师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困境里,不同的是,他的手脚没有被拘束,他可以自由地离开去往任何地方,却无法不因为另一个人的举动而产生无数纷乱的念头。
夜里十一点,他接到了电话。
那时诺德正在散步,夏季的夜晚还算令人惬意,但散步并不在他的日常安排里——做着些无意义的事情放空思考、漫无目的地打发时间,让他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手机的声音让他愣了一下。
他很少接到电话。
“您好,这里是Ristorante F,冒昧打扰您——”
“您好。”诺德轻声回答。
是那家餐厅,他想。
“有一位客人在等您,乔吉娅说昨天见过你们一起用餐。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知您,也许你们在联系时出了些差错。如果不是的话,请原谅这通电话。”
他的确在那家餐厅留有自己的号码,但会因此被询问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知道他在那里,但、”诺德没把那句话说完,“很抱歉对你们造成的困扰。”
“不,不会。只是因为那位先生希望我们将您的号码告知他。”电话对面的声音顿了一下,压低了些,“……需要替您联络警察吗?”
那句话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那位五条先生看起来那么可疑吗?他还以为对方在热情而浪漫的意大利人之中会格外受欢迎。
“没事的,请当他是一位普通的客人吧。我想他来几次就会走的。”诺德柔声说。
信标在零点过一刻离开了那家餐厅。
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营业结束时间。
接着大概是打了出租车,向南,向西南,对了,那个方向的确有一家旅馆。
诺德在片刻之后发现了自己的神游。
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指责五条悟的行为,也是因为他的确会做类似的事情。最了解的自己的人当然是自己,此刻对信标不由自主的关注也是最好的佐证……虽然决定把那个信标带在身上的人是五条悟,那不能完全说是他的过错。
就像现在,他一边确认着附近是否有咒术师,一边心情复杂地来到第三街转角的餐厅。
餐厅的人正在进行闭店前的工作,大多是些后厨的工作。他见过几次的一个侍应生正在点餐台收拾东西,正好看到他,对他挥着手走过来。
“您好。”诺德不明所以地致意。
“晚上好,”年纪不大的少女眨眨眼,看上去很有活力,主动和他说明,“那位先生刚走,我们这里是十二点关门。”
“……我知道。”从他人的口中听到五条悟被提起让诺德有些窘迫,“他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吗?我很抱歉。”
“不会不会,”少女摆着手,又指向餐厅的一角,“说起来,那位先生给您的花留在这里了——”
诺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花。
柔软的、饱满的、沁着香气的花。
浅橙色的香槟玫瑰。大概是九十九朵的大花束,拿着的话多半需要抱在怀里,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夸张。
“原本那位先生想让我转交给你,我当时没怎么想就答应了,刚才还被主厨骂了,”侍应生少女抱歉地对他吐舌头,“我只是觉得丢掉也很可惜,毕竟是那么好的花,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抱歉抱歉,真的抱歉。”
说完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所以您真的不愿意收下吗?”少女试着问他。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看来,拿着昂贵的花束、预约烛光晚餐,整晚整晚地等待对方的赴约——也许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你刚才的话会让你再被主厨责骂的。”诺德好笑地说。
“——啊!”少女一下捂住嘴。
花束静静地躺在卡座上。
“我的确不想收下。”诺德轻声说。
他和餐厅的侍应生并不那么熟悉,毕竟他一周前刚刚搬到这个城市,所以与其说那是倾诉,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但你说得也很对,是很好的花,总让人觉得不应该丢进垃圾桶。”诺德拿起那束花——巨大的花束张扬地让人有些不安,“……送出对方并不想接受,但也不适合丢弃的礼物,不觉得是一种负担吗?”
“是吗?”侍应生少女拾起落在椅子上的几片花瓣,“我觉得收到花总归是开心的事情啊。”
诺德轻轻摇头,“我觉得很困扰,”他说,“那么,虽然有些冒昧,能拜托你代为收下吗?”
“啊?”少女不明所以地出声。
“转赠的花束想必是不太合适,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收,也并不希望……太过随意地对待被精心准备的鲜花,”诺德轻声说,试着递出花束,“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喜欢同性。但是如果它能装点你的房间,带给你馨香和几天的好心情,那么我和这束花都会很高兴。”
想了想,他又补充。
“当然,如果你觉得冒犯、”
“怎么会——”年轻的女孩子一下子笑起来,高高兴兴地接过那束花,“虽然真的好奇怪,但是谢谢啦!我第一次收到花。我确实很想要,这样的花束简直像是在电影里才能见到——您是发现了吗?谢谢。”
“不客气,我也很感谢你让我摆脱了进退两难的处境。”诺德微笑地说,“你是一位善良可爱的女孩,将来会有你所爱的人送你花的。那会是更加令人高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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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街区之外,距离一千米以上,某栋大厦楼顶。
折回旅馆,放下信标,又溜出门暗中观察的最强咒术师,正不大高兴地坐在楼顶栏杆上,无人知晓地叹了口气。
“我好酸。”五条悟嘟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