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房间租了出去。
玛莎在见到自己的新房客时才想起这件事来。
老城区的人不多,人们好像总是在搬走。
对她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少一分多一份房租并不那么重要,但她还是乐意把所有的房间都租出去,那样要更热闹一些。
她的新房客是一个独身的男人,在三天前搬了进来。护照上的国藉是英国,但看着更像是混血,不太典型的欧洲人面孔让人印象深刻。
他看起来很忙碌。
——搬家总会很忙碌,但那个人似乎格外忙碌,玛莎只是在早晨见过他一两次,对方礼貌地对她点头致意,又很快离开了。
是什么那么忙呢?玛莎想着。到了她这个岁数,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着急的事了。
她摸着怀里的猫。
格蕾斯是她的猫,和她一样上了年纪,今年已经20岁了。
一只猫活到20岁可比一个人活到69岁来得少见,布偶猫更是没有这么长寿的,说不定按猫的辈份算,格蕾斯还要比她年长些。她的猫还是漂亮的米白色,她的眼睛还是夜空一样的暗蓝色,她们相互陪伴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在这样晴朗的夜里,她也会抱着格蕾斯一起出门,在街角的咖啡店坐上一会。
但谁也不能拿对老太太的看法来看一只猫老太太。
她怀里的猫抬起脑袋,那时她还没觉得有什么,接着一只柔软的爪子踩在她的手上,再搭在凳子上,她上一秒还抱着的猫咪灵巧地、无声无息地……窜上了对面的桌子。
跳在了诺德·弗雷姆的桌子上。
“格蕾斯、!”玛莎立刻出声训斥,但更是担心她的新房客打她的猫。
对大多人来说,猫就是猫,把一只猫赶下桌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格蕾斯是只老猫了,她可不再像年轻时那会儿一样,可受不了挨那么一下。
玛莎急急忙忙地起身。她一无所知的老朋友却一点也没领会她的心情,甚至凑过去,舔了舔诺德的杯子。
还好、还好。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太生气,至少没有生气到动手。那双温润的琥珀色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玛莎抱着格蕾斯,把它抱了起来。
她的老朋友还不知好歹地“喵、”地抗议。
“是甜牛奶。”诺德拿起杯子示意。
“真不好意思、”玛莎一边道着歉。
“不,没什么,别在意。”男人看上去真的不觉得生气,他看着玛莎怀里的猫,对上猫咪眨着的蓝眼睛。
也许猫也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人是能招惹的。玛莎按不住格蕾斯蠢蠢欲动的脑袋,忍不住敲了敲它,格蕾斯又“喵——”地一声,这次听上去委屈极了。
“别太苛责它了,”诺德好笑地说,“如果它想要就给它吧,我只是不确定,嗯……猫能不能喝牛奶?”
“噢,猫当然能喝牛奶,格蕾斯是在农场长大的。”玛莎确认了对方的意思,才没好气地放开怀里的猫。
那只没心没肺的老祖宗迫不及待地从她的怀里挣出去,十分高兴地喵喵地蹭上去,小口小口地舔着杯子里的牛奶。
玛莎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又转向诺德:“她平时不这样的。但谁能要一只猫乖乖听话呢?”
“没关系,”诺德对她微笑,“也许说明她喜欢我,这很让人高兴。”
“你喜欢猫吗?”
“也许不能说喜欢。但无论如何,我不讨厌。”男人轻声回答。
即使她是个意大利人也不得不说,像眼前这个人一类的男人在现在很少见到了。她是说,这样专注地和一个老太太说话,既不怜悯也不轻视,只是礼貌而温和地回应,像一个惬意的夜晚。
人们总是赞美一些男人绅士,但绅士有时也会举止优雅地趾高气昂。玛莎不会评价眼前的男人是个绅士,她只是想说,和这个人相处大概会很愉快。
无论如何,那只是一小杯温的甜牛奶,是咖啡店的夜间特供,既温暖而让人安心,又不会多到对睡眠造成负担。
这会儿功夫已经够猫咪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了,她还颇为有风度地蹭了蹭招待者的手以示感谢,那让诺德轻笑。
“还是很不好意思,”玛莎结束了走神,有些窘迫地说着,把丢脸的老朋友抱回来,“你喜欢炸奶油吗?或者奶酪卷?我下次做了给你送一些吧。”
“当然好,”诺德回答,“但没关系的,我并不介意。我总觉得是她在安慰我,我才是……应该对她表示感谢。”
那么说着,男人稍微伸出手,猫咪会意地蹭了蹭,那又让诺德露出微笑。
“哎呀,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老太太精神起来,颇为关切地问,“你想说说吗,年轻人?”
老人家总是喜欢聊天,喜欢听小辈倾诉心事。
但相反的,年轻人总是喜欢独自怀抱烦恼。
“不,谢谢。祝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诺德只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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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恼——
不,并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烦恼的事。
诺德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家里。
如果是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也许——只是也许——真的很难过。
毕竟,按照社会一般的意义而言,他刚刚结束一段……感情。
但难过和烦恼都是昨天的事情了。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
毕竟是已经结束的感情,像是把写着记忆的纸张拿出来擦除那样,他画了几个魔法阵,写下几句留言,接着把过去两个月的记忆干净地抹消掉了。
所以现在,哪怕纷乱却抓不住轮廓的思绪涌上来,哪怕被搅得心烦意乱,他也什么都不会想。
只剩下一点失落。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对这个流程很熟悉,失落也好,烦闷也好,都会很快消失。
情绪的持续时间远比人们以为的短暂,一旦决定忘掉,要不了几天、几星期,所有的事情都会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真的忘掉就更是这样了。
诺德看着还没收拾完的房间出神。
两个月,不算太久,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
对了,他应该找些事做。
过得充实什么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原本也是因为难以入眠才选择出门散步。他想起刚才遇见的房东和她的猫,那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在静谧的夜里用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想到刚才的偶遇魔法师露出微笑。那总归是一场令人愉快的意外。
这个时间整理行李会打扰邻居。
也许找一本书,接着诺德想起来放书的纸箱还被压在下面。
电脑没有关闭,他坐下来查看邮件。
桌上的红茶已经凉透了。
也许不应该在晚上喝茶。诺德放下杯子想。
但他清楚那不是自己失眠的原因。
和委托人确认预约见面的时间,再拿起笔一一记下。这是很简单的工作,逐一回复确认却还是有些耗时。等到全部处理完时,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也许该睡了,即使他没有睡意。
对了。
他想起什么,翻到了笔记本之前的一页。
【接受信标的求助】
【维护魔法阵,每周一次,在日本时间的工作日白天】
【如果收到变更目的地的要求,予以回应】
【地址】
那是几行由他自己写下的文字。
对自己的记忆加以……非自然的处理,总是会造成各种各样的混乱,必要时他也需要这样保证不出缺漏。
但稍微有些令人在意的是,纸上没有留截止期限。
……一般来说,他不会接长期的委托。
也许是有什么原因。
无论如何,他在日程里填上一项:
周一:维护魔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