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时节多雷雨,晚风从远山吹来,密集的乌云铺叠成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夜空中的星与月,雷鸣电闪,黑夜骤然亮如白昼。
雨珠连绵成线迅速急坠而下,落在房檐瓦砾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墙根的芭蕉叶,宽大的枝叶被疾风刮得哗哗作响,交织着风声谱成一曲雨夜。
沈意在楹窗下的罗汉榻侧卧着,身上披着一层鲛纱薄毯,灯光下,长长的鸦睫垂下,一层朦胧的黑影覆盖在眼睑下。
红木雕花桌上,小巧精致的异兽型香炉里,白色的烟雾腾起,一股清新自然的香气散逸在空中,慢慢在房间中漫开。
丝丝缕缕的幽香沁入鼻息,那是潆玉刚进来才换上的熏香,是花妖一族上贡的特产,有平神静气,助眠安睡的功效。
听着滴答的雨声,她勉强能睡下,但她心里有心事,睡得不安稳,那些破碎又荒谬的画面始终在眼前,眉头始终微微皱着。
一个时辰后,夜空中仍旧浓墨一片,宋翾缓缓睁开眼,半坐起身来,手臂枕着锦红绣花方团,手指微微一动,肩上的薄毯滑落在腰腹间,她眼底并没有刚醒时的惺忪迷蒙,反而是一片清明。
沈意起身站在窗前,雨声不歇,长风呼啸,远处碧黛青山,云雾氤氲,沉在夜色与雨幕中,像是一幅笔锋洒脱的山水画。
她拢了拢鬓角的黑发,唇角微动:“司决。”
沈意身后的空间出现细微的涟漪,男子瘦削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司决跪地应答道:“姑娘,属下在。”
指尖沁着薄汗,冰凉的手指摁在额角上时,带着冰润细腻的触感:“你替我去查一下苏枝的身世以及她的父母,不要被外人知晓。”
司决颔首称是,手掌在虚空中划动,悄无声息地消失,连波澜都不曾有。
上古时期,四海不平,八荒割裂,经过无数次摩擦与征战后,六界八荒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各族也趋于稳定。
各界各族,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涌动,都在暗地里较劲。月神族作为五大家族最末位的家族承受的压力格外的大,若跌出五大家族,修炼资源就会降级,还免不了被旁人欺负,为守住这个位置,沈傕几乎是日夜不停的修炼,好歹是上了天骄榜第七的位置,族人也得以松了口气。
索性也睡不着,她又重新拿出心经秘笈修炼,霎时,周身蒸腾起幽蓝的灵雾,精纯的灵力在经脉中运转。
天光大亮,沈意彻夜未眠。
沈意喜上眉梢,许是心境有所变化,她隐约摸到了化神的门槛。
日前参悟乐理不畅通,她已停滞在元婴百余年,若是再无精进,怕是得改修其他路子了。
沈意唤来潆玉为自己更衣,因着今日是练得拳脚功夫,她少见得穿得轻便,头发仅仅用发带束起,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从空间戒里翻出一颗红火的灵髓果,红光盈盈,入口脆甜,汁液溅开,浓郁的果香四溢,顿时灵府清明。
素手结印,幽蓝的灵力自指尖淙淙流出,黝黑深邃的时空裂缝出现,须臾,她便到了祭月楼。
祭月楼是月神宫内最高的建筑,周围是广袤的空地,十六座灵塔按照乾坤八卦而建,塔下连通着地下灵髓矿脉,形成巨大的灵气罩,以供族内子弟修炼,广场上灵气氤氲成水雾。
塔高九层,楼内藏有族中历来的修炼心法和秘笈,塔内分成无数个小世界,彼此互不相通,无数禁制环扣,又有族老守卫,里里外外固若金汤,是月神宫最牢不可摧的地方。尖塔最高层是是月神族的守护神器漓月神琴,可除却以神器之威镇族外,但从未择主。
众多子弟盘坐在广场上修炼,五色七彩的灵气飞舞,不少族中长老站在一旁指导,都寄期望于年轻一辈,希望早日成才,扛起族中大任。
锻体老师鸿鸣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比三个沈意还宽,皮肤古铜,长相硬朗,拳修一般都是如此模样。
课室内,大多都是硬朗的男性,即便女性也比她健硕许多,众人也见怪不怪,她虽是乐修,也不需锻体,但她性子强硬,哪哪都不服输,因此不论什么课她都要学学。
沈意热身完之后,苏枝才姗姗来迟,手中捏着手绢,捂在嘴边轻声咳着,嘴里柔声细语的抱怨:“阿意,你今日怎么没有等我呢?”
她轻掀眼帘,手里拎着沙袋练习臂力,连眼神都没有给她,声音懒散:“哦,忘了。不过你的病倒是好得挺快的。”
不喜欢苏枝的人很多,六界中各族几乎都慕强,如她这般娇弱的女子确实不怎么讨喜,基本只能沦为男子的修炼炉鼎,不过她模样生的好,倒是讨了不少男修喜欢。
苏枝当即就挂起两滴眼泪,哭哭啼啼道:“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你别生气了。难道我病好了,你不开心吗?”
还不等沈意说话,拳修大多都性子率直憋不住话了,一名女修嘴里嚷着:“请问您是什么品种的狐狸,学得如此狼心狗肺?自你入宫以来,姑娘赏了你多少宝物?又替你处理了多少麻烦事?不念好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
苏枝抹了抹眼角的泪,一字一顿说着:“是我不好,都怨我两千年前受了重伤劳累姑娘。”
沈意唇角讥讽,两千年前,她刚度过成长期,便出门到青丘游玩,恰好碰上有大能历劫,空间戒里的防御法器不要钱似得往外丢,却仍受了重伤,恰好被苏枝所救。
鸿鸣素来话少,这话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九十八次钻进他耳朵了,他无奈开口道:“以恩挟报,乃是不义。况且姑娘也念着你的恩,没必要次次都拿这话出来讲。”
平日里不爱冒尖的李轩站出来替苏枝讲话:“诸位未免有些不道义,如此欺负一介女子,实非君子所为。”
眼见越闹越大,沈意单手扶额,无奈道:“都别吵了,族中提供这么多资源供你们修炼,你们就这样做吗?”
众人散开,苏枝腆着步子靠近沈意,轻笑道:“阿意还是你对我好,我就只能靠你了。”
沈意神色不变,心底却不由轻嗤。
若是她不曾有那么荒谬的梦境,她或许会欣喜地拉着她劝慰,可如此皎白的外皮下藏着浓郁的黑。
她放下手中沙袋,净过手后,站到课室中央,朗声道:“过往对不起诸位的,我沈意道歉,往后不会如此,身为王女必当以身作则。”
停顿片刻后,沈意扬起笑意,每一个字都让苏枝如坠冰窖:“望苏小姐以后规矩些,我敬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应当,可我族中子弟不欠你什么,你不必如此。哦,还有服用侏裗草虽能做出生病的假象,但多次使用,到底还是伤身。”
说完,沈意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顿觉身心舒畅,只留下一室哗然和呆愣的苏枝,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苏枝回过神后,只见众人都神色怪异地盯着她看,尤其是在座的男修,因着她一句身娇体弱,这些男修拿了家中不少宝物给她。
苏枝逃似地离开了课室,一边走一边想事,装病的事明明只有她和菱皎知晓,沈意怎么会知道,难道菱皎背叛她?
她想得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身后跟着的李轩,突然男子将她拥入怀中,宽厚的大掌捂住她来不及发出的娇喝。
男人的脑袋埋在她脖颈,栀子花的幽香瞬间涌入心脾,顿时迷醉不已,嘴里喃喃着:“枝枝,它好想你,想得我天天都睡不好觉,你明明没生病,为什么要骗我?”
苏枝倚靠在男人肩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坚硬的胸膛,娇媚道:“还不是你太厉害了,怎么还能怪我呢?”
李轩当即抱起她往假山中去,藏匿了二人身形后,暧昧的喘息传出。
半个时辰后,苏枝瘫软着身子坐在男人腿上:“李郎,你也看见了,我这日子过的这么艰苦,你若再怀疑我的话,我怕是不能活了。”
说着便娇滴滴地哭了起来,男人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脊,低头亲吻她的额发:“枝枝,你可愿意嫁我?我家也算得上洚月城中的望族。”
苏枝嘴角闪过讥讽,可惜以李轩的视角望去只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汪汪地跟她告状:“李郎,我不过一介孤女,怎么配得上你呢?”
只有苏枝自己知道她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世家大族也要跪拜在她脚下。
李轩怜惜地为她揉着腰,脑袋搁在她的肩头,美好的曲线一览无遗,顿时气血翻涌,他喘着粗气:“莫怕,我父母都同意的。”
话落,又是一场云雨。
苏枝躺在床榻上只觉得浑身酸软,屏退菱皎后,自顾自说道:“444,这个月的任务完成了吗?”
一道轻灵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盘旋:“没有嗷,李轩修为不够高,还需两次嗷,之后你便能顺利进入练气中期了。”
苏枝闭上疲惫的双眼,想起那些拳修累得大汗淋漓的模样,不由失笑,别人千辛万苦才能修得的修为,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达到,将沈意踩到脚底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原想给她留个全尸,现在想想怕是不必了。
她发出银铃似的笑声,都说王女的未婚夫生了极好的相貌,也不知味道如何?
苏枝想着想着便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