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真理完全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莫名其妙的被嘉奖,但她又意识到,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的机会。
若要让里见真理想想自己想要询问太宰治的问题, 那可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比如对方对于自己的定位是什么?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现在这样是否仅仅是个玩笑?突然找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目的?明明前一阵儿还在躲着自己,为什么突然又停止了?以及未来……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里见真理抬眸悄悄瞄着对面的人,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虽然对方说着奖励, 可笑眯眯的模样却让人心生警惕, 给人一种强烈的, 这后面还埋了什么深坑的不好感觉。
可机会实在是难得,如果仅仅因为这点预感就随便提问的话, 就实在是浪费。
里见真理右手不由自主地握着左手手腕, 犹豫良久, 轻声开口。
“太宰大人,属下……”
刚开口, 太宰治的目光骤然微沉, 里见真理声音一顿, 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改变自称,原本想要问出的问题骤然改变。
“我想好了。”
是了, 如果就这么询问对方到底有多在意自己, 未免也太明显了。以太宰大人的能力, 怎么会看不穿?
哪怕这个问题乍一听更像是迷妹在问偶像对自己的印象,可说到底, 迷妹又怎么会逃避偶像?
更别说她的程度还更加……嗯, 人尽皆知。
果然要迂回吧?
她攥紧手腕, 抬眸紧紧注视着对方, 明明中途变卦,可说出口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想问的问题是——太宰大人,里见真理妨碍到您了吗?”
这才更像是一个被调离的忠犬在心底被小心翼翼拿出的疑惑,而不是害怕被“太宰治”在意的人。
“这就是你的问题吗?”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里见真理被握住的左手手腕,转眸注视着她看起来正经严肃像是一点都不紧张的脸色,似是非是地承认着,没有在说什么其他的。
“算了,姑且就当做是这个吧。那么,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拖长了声音,目光仔细地端详着里见真理,似乎是在思考,脸颊上的食指轻点着,低声呢喃。
“真是个麻烦的问题。让我想想,妨碍的话……”
他思考完毕,果断给出回答。
“很显然是有啊。”
里见真理想要松一口气,但她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的是失落而不是放心,于是只能生生硬憋着,抿着唇低头不语。
“从来不长进这一点,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呢。让上司操心这个,真是完——全——不合格。”
太宰治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丝上扬,明明应当是讽刺性的话语,却偏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褒奖意味。
这意味实在微弱,甚至还隐藏在表面的“批评”之下,以致于里见真理完全听不出来。
她沉浸在表面的批评上,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可不等她松完,太宰治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又猛地提起。
“但比其他的废物要强。”
里见真理心里重复这句话,抬头注视着对方,对面的太宰治依旧是撑着下巴悠闲靠在沙发上的姿势,闲适的模样让她又缓缓放下了心。
这句请假的言下之意应该也就是夸一下自己的工作能力,还好还好。
还是安全的。
警报解除的里见真理也不那么紧张了,她右手不自觉松开左手手腕,认真道谢。
“感谢您的回答,太宰大人。”
如同一只骄矜的大猫,太宰治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那么,来说说另一件事吧。”
里见真理立刻低头,正襟危坐,对于下个环节已然做好准备。
【奖励】完事了,就该是【惩罚】了。
然而——
“关于故意调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明是简短的一个问题,却宛如惊雷炸响,里见真理的身体随着这句话的落地瞬间僵硬,刚刚安定下来的心脏猛地跳动着,耳边满是剧烈的砰砰声。
她张了张嘴,只能艰涩地发出无意义的疑问。
“您在说……什么?”
“没听清吗?什么时候我们大名鼎鼎的暗杀者连一句话都听不清了?”
太宰治依旧是那副轻松的模样,甚至就连声音也是不紧不慢,可落在里见真理耳中,却是透心的凉。
“我不想说第二遍。”
先前【奖励】时的轻松已然完全撕去,冰冷与残酷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极具穿透性,仿佛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把里见真理这个人从内到外完完全全地给解剖了一遍。
完全是反过来了。
人家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到这里就是先给个甜枣,等猎物放松的那一刻,再一巴掌给糊醒。
至少这一秒,里见真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虽然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追根究底,但显然,我有了兴趣。”
慢条斯理的声音中仿佛裹挟着寒流,一片死寂里,里见真理听到沙发发出的摩擦声,紧接着是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危险一点点到来,而她却只能像是被猫盯住的仓鼠,汗毛直竖。
猫锋利的爪子落在她的肩膀上,轻飘飘的重量却让她动弹不得,那指尖似是测量一般,在脖颈的脉搏处轻轻划过,宛如盛宴前的戏耍。
“一边作出恭敬我的样子,一边又搞着小动作,是觉得很好玩吗?”
低下的声音也愈发接近,如同在耳畔低喃,放在脖颈处对方手一点点划至下巴,没用什么力就轻轻挑起。
太宰治轻笑着,不带丝毫温度,如同阴冷的蛇,只给予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猎物冷血的怜悯。
“保持沉默可不是好选择,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可是又能说些什么?
危机的警告在脑袋里横冲直撞,里见真理被迫抬头,那双红色的眼眸完完整整地暴露着,再也没有了遮掩得空间。
这也让她更加直观的,看到了此刻太宰治的模样。
两人间的空间极尽,又变为了那应该被【惩罚】的距离,可到底错误不错误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了,她睁大双眼努力注视着对方的鸢色眼眸,下一秒,忍不住愣住。
鸢色的,背着光的,在阴影中的,被无数人所恐惧的,那双蛰伏黑暗宛若深渊的眼瞳里,此时此刻,清楚地倒映着里见真理的样子。
分毫毕现。
是里见真理从未想过的场景,或者说,她甚至不敢去想,生怕自己生出过分的欲望。
这是自然现象,她是知道的。
可是……
可是——
不,不可能的,太宰大人并不多么在意自己,况且现在不是更加“糟糕”了吗?毫无疑问,严重来说,她这个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愚弄上级,完完全全的罪行。
只要……只要再做一点什么,太宰大人一定会厌弃自己的。
里见真理攥紧了拳,直到疼痛从手心蔓延,才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我……”
她声音微哑,努力让自己声线不再颤抖。
“我是为了……我。”
“哦?你自己吗?这还稍微有些让我有些意外了。”
太宰治冷酷开口。
“那么,说来听听。”
里见真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却吐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沉默下去。
有什么理由呢?
有什么理由是她能够合理给出的呢。
足够合理的,里见真理不惜“愚弄”太宰治的理由。
或许这种场景就连以往的轮回里也未曾发生,以致于里见真理完全没有办法在这短暂而又紧张的时间里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重复着欲言又止的模样,僵硬的身体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整个人完全就像是被拿捏着逼到了极点的狗子,圆润的眼眸紧张到微湿,更显得万分可怜。
太宰治愈发像是欺压可怜修狗的那一方了。
“里见真理。”
被公认的、一向是任性的那一方的太宰治有些气笑了,他完整地念出里见真理的名字,鸢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对方那双红色的,发出完全不符的任性质问。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了。”
“……”
里见真理被堵得说不出话,她甚至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坏了,还要让太宰大人花力气质问自己,是宰粉的耻辱。
可太宰治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你曾说过什么?不会对我说谎,现在看来……”
“我当然不会对您说谎!”
涉及到底线,里见真理猛地打断对方的话,好似有了底气,就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加大。
“请不要质疑,我绝对绝对不会对您说谎!”
“……”
这回轮到太宰治陷入了沉默。
明明都被他逼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坚持不懈。
真的是——太讨厌了。
莫名其妙,实在是莫名其妙。
太讨厌了……
又并不讨厌……
真是……自相矛盾。
这一瞬,太宰治简直要为自己这份矛盾鼓掌,再反手扔进地底。
他压下这份复杂,继续质问。
“就算你不是好了。那么,又有多少的[真]?”
他勾起熟练的冰冷假笑。
“任性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让我长见识了呢。”
“……”
任性什么的……
里见真理整个人忽然松懈下来,她的身体不再紧绷,靠在沙发上仿佛彻底放弃了抵抗,闭着眼,声音微弱又难堪。
“您一定会觉得我不可理喻的。”
她颤抖着嗓音,低吟着说出隐藏了最终秘密的表象。
——也是真相。
“……我想要太宰大人完全不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