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的想法一出现, 就像是打通了什么关键，像是春生的野草，疯一样地蔓延开来。
太宰治保持着轻抿的动作, 目光的焦点却从橙红色的水面不懂深色地转移到了里见真理的身上, 仔细打量起来。
她与从前并无二致，亮粉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折射着活力的光, 红色眼眸里的殷切从未消失, 甚至因为自己“终于配合”的行为，里面又多了几分欣慰的愉悦, 脸色……
太宰治目光一顿，心底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的, 给出了判断。
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一些。
看来红叶大姐那里更适合她，她本人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想苗头在心里一出现，太宰治就迅速收回目光, 仿佛里见真理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让人看着就觉得多余的源头, 只想眼不见心不乱。
果然, 说什么只效忠于自己，根本就是一句空话而已。或者说, 无论什么都是有期限的, 从来都没有什么“永远的”，而里见真理所承诺的“唯一”不堪一击。
这样很好。
他想。
自己也算是终于摆脱了一个让人头疼的狂热下属, 以后再也不用为对方时不时说出的令人之语或者破格动作而烦恼, 那些无聊的离谱流言蜚语也能消除, 他还是那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
等等！
思绪在一瞬间停止并发出警告, 太宰治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心跳猛忽然了一拍？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明对方作为下属一直都足够有规矩, 在私事上会自觉保持距离, 从未出现过在工作以外的地方干涉他的情况，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对方面前，明明他一直都是自由的。
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发出这种仿佛被禁锢过却不自知一样，还无知无觉的……抱怨？
这一刻，嘴中的辛甜仿佛失去了它应有的味道，微热的温度变为了烫，太宰治把手中的姜茶放回桌上，橙红色的液体微晃着，水平线只下降了微不可查的一小点。
他再次抬头，却没有看向里见真理，目光反而自然而然地掠过对方，似乎观察摆设一样对客厅四周扫了一圈，无聊似的漫不经心开口。
“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
他像是个好好上司，毫无芥蒂地对自己跳槽的前副手说出看似欣慰的话。
“红叶姐那里可比我这边轻松多了，相信你也已经‘享受’到了。”
太宰治心里有数，里见真理在自己这边的工作量和在尾崎红叶那边的工作量那绝对不是一个量级的，单单就尾崎红叶自己，就不会干出压榨里见真理的事。
“……是。”
里见真理瞄了眼桌子上只被喝了几口的姜茶，迟疑而又真诚地肯定了这句话。
“红叶姐那边的工作量确实还好，给我空出了很多自由时间。”
咳咳，有一说一，差别那叫一个大。如果说在太宰治那边，她是恨不得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007那算什么？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勤奋。
而那到了红叶姐这边，简直就是回归正常，假期福利一下子就和其他人一模一样，她想007多干一点红叶大美女还会心疼并主动拉她放松放松干别的！
简直人间天堂！
但是嘛……
里见真理心里为红叶姐打call，面上却只是犹豫着又瞄了眼姜茶，小心添了一句话。
“但是在太宰大人手下，也有只属于太宰大人这里好的地方。”
“好的地方？”
完全没想过里见真理会这样说的太宰治忍不住重复着，音调添了几分古怪。
“好？”
“是的。”
里见真理认真点头。
“太宰大人您就是定海神针，只要有您的存在，我们大家……”
“停！”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打断，丝毫不想听这耳熟的真心马屁。
“这些无聊又没用的就不用说了。”
“……哦。”
里见真理闷闷地应了一声，目光第三次瞄向桌上的姜茶，见太宰治始终忽略它，大胆提醒。
“太宰大人，茶快凉了。”
“……”
说到底，茶凉不凉又有什么所谓呢？所以里见真理到底怎么样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太宰治垂眸注视着杯中氤氲向上的热气，压下所有的情绪，轻飘飘地反问。
“那又怎么样？”
“凉了就不好喝了。”
里见真理下意识回了这一句，又想起锅里还热腾腾的大半锅，于是又自己反驳了自己。
“不过凉了也没关系。”
她眨了下眼，轻轻微笑起来，说出口的话依旧温软克制，却又奇异地增添了从前未曾有过的，近乎“胁迫”的内容。
“凉了的话，我会为您换上新的，直到您喝掉为止。我只是希望……”
她顿了顿，剩下的话语没我说出，但太宰治已经在心里自动为这句话的后半段补上了内容。
——只希望您能多在意自己的身体。
多在意……身体……
在意太宰治的健康……
真是……多事！
太宰治抬眸，直勾勾地盯着里见真理，鸢色的眼眸在暖色的灯光下呈现出与其完全相反的晦暗不明，骤然冷下的声音展现出十足的压制。
“你逾矩了。”
“十分抱歉，太宰大人。”
里见真理干脆地低头半跪在地，动作利落而又熟练，如同无数个从前，她不知那句话又让自己这位喜怒不定的上司生气，从而做出的那样。
客厅里在这一瞬静默下来，明明是居家的客厅，却上演着一番上司与下属的荒唐闹剧。
灯光与热气无法发声，死寂便趁虚而入，占据了整片空间。
看似冷然的太宰治心中是与表情完全不符的波动，在里见真理完全看不到他的现下，他略微屏住呼吸感受着胸腔中的跳动，又缓缓松开。
如果是从前，话题到这里就是结束的信号，以里见真理服从太宰治而结束。
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可却又不知为何，心脏下方仿佛是被开了一个底，让他虚虚地坠着，没有了从前的底气。
结束吧。
他想。
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一切根本就是多余的，自己在这里的这个意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该结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宰治收敛思绪，在开口的一瞬间，刚要说出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骤然打断，让他不可抑制地愣在原地。
“可是，太宰大人。”
声音的主人不复从前，她抬起头，直视着太宰治的眼睛，可声音却又确实是一如既往的克制柔软。
她说：
“其实对您来说，它现在的温度也是正好的。”
——这一刻，有什么在壮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