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止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早年他知道自己有伯伯跟姑姑的时候,其实心底是有些期待的。
幼年就失去了父亲,萧庭止对于亲戚,其实一直都抱着友好的态度,隐约也有些期待。
期待那些人或许可以像是爷爷那样,不需要多照顾他,只要可以陪伴他,不让他觉得孤独。
可随着萧庭止的年纪越大,能力越强,这对兄妹就露出了厌恶的嘴脸,常常表现出一副恨不得他立马死掉的险恶模样。
“为什么伯伯姑姑都不喜欢我?”幼年时小萧庭止问过这个问题。
爷爷当时的回答是:“因为伯伯跟姑姑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只会喜欢自己的孩子,我们庭止没有父母疼爱,但还有爷爷在,爷爷会疼庭止一辈子。”
老爷子的确做到了。
可老爷子也的确偏心了他的儿女。
这么多年,若不是顾忌着老爷子,那对兄妹,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萧庭止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那对兄妹穷困潦倒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可萧庭止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兄妹撕扯着萧家的大旗,在外头耀武扬威,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萧庭止很想问老爷子,每年春节除夕夜的时候,当他跟自己坐在一张桌子上,整个长方形的大长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主子,别墅伺候的佣人做完本分工作也都回去吃年夜饭的时候,老爷子心底,到底是在想什么。
是在想他死去的父母,以及如今孤零零的他们爷孙俩。
还是在想他那叛逆的一双儿女。
老爷子不敢直视萧庭止的眼睛。
萧庭止今天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他慢慢在老爷子的面前坐下来,说道:“我听宁宁说,爷爷你很久之前就开始给宁宁定制衣服,今天宁宁的确惊艳全场。”
老爷子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萧庭止注意到了,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但他还是继续道:“不过爷爷,你特地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让宁宁成为萧家名正言顺,不被其他人看低的当家主母,还是为了让你的那对儿女,看看你选的孙媳妇?”
“爷爷,你在寻求他们的认同吗?”
老爷子浑身一震。
他抬头看向萧庭止,恍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我……”老爷子满眼都是悲痛,他捂着脸,花白的头发都好像蔫吧下来,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息。
萧庭止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他道:“爷爷,其实你正在被那对兄妹拿捏,他们虽然没机会接触到你,但他们正在利用亲情绑架你,拿捏你,甚至……”
萧庭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爷爷你若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每次爷爷你试图对他们好,都被他们骂回来,可当爷爷你要下定决心不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又会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当年的事,跟爷爷你没什么关系,咱们萧家再大富大贵,也管不了生死。”
“他们母亲的死亡,跟你,跟我奶奶都没有关系,正要说起来,我奶奶才是最惨的那个人。”
萧庭止言尽于此,起身离开。
老爷子唇瓣抖动了几下,有一点破碎的音调泄露出来,可却并未组成完整的话语,萧庭止的脚步原本在老爷子开口的时候放慢了,可是等待了好一会也没听见老爷子说什么,萧庭止心底终究有些失望,加快脚步离开。
书房的门咔哒一声合上,老爷子终于抬头,只看见了紧闭的房门空荡荡的书房。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啊……”
“庭止……”
老爷子眼眶湿润,隐忍多时的悲伤再也忍不住流淌出来,他很想跟萧庭止解释,可是要怎么解释?
他自己无法割舍那对子女,甚至有个什么好东西还想着要去给那对子女看看瞧一瞧,试图修复这段父子关系……他有什么资格去跟萧庭止解释,又有什么资格去叫萧庭止退让?
他跟他的父亲退让了一辈子,他父亲死后他甚至就等于只有他这一个爷爷了……可是他这个做爷爷的,终究还是让孩子失望了。
“唉……”老爷子的头垂下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
“少爷,这是刚才你吩咐的夜宵,我刚才去敲门了,少夫人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你看我是等一会再送还是先端下去?”
在走廊上恰好遇见佣人,萧庭止抿了抿唇:“给我吧。”
他的声音沙哑,佣人多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皱了皱眉,眉眼深处带着化不开的冰寒。
“那我先下去了。”佣人不敢再多看,将东西送到萧庭止的手上就转身快步走了。
萧庭止原地站了一会,才迈步回了卧室。
才一进门就对上了一张大白脸。
萧庭止:“……”
饶是他,刚才也忍不住心跳有些加速。
等到看清楚那是顾宁宁贴着面膜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几步走过去,伸手敲了敲她的头。
“顾宁宁。”
他喊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其实进屋子的那一刻看见屋子里有个人在等自己,萧庭止那一瞬间的心思是没办法对谁说明白的。
大概也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连相依为命的爷爷也有另外关心担忧的人。
萧庭止所有的孤独在看见屋子里睡得四脚朝天的顾宁宁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甚至有点想笑。
这家伙,不管是装傻还是不装傻的时候,睡姿都是那么感人。
而且永远都睡得那么熟。
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萧庭止!不要闹我,好困……”顾宁宁伸手攥住了萧庭止的手指,砸吧砸吧唇瓣,却感觉到脸上闷闷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有些烦躁地说:“你是不是想要那被子蒙死我呀?萧庭止你个狗!搞偷袭啊!”
全程只喊了顾宁宁名字的萧庭止:“……”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宁宁身上那么多戏?
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戏多,她哪里会把傻子演得那么惟妙惟肖?
萧庭止笑了笑,将手里的夜宵放在一边,起身朝着顾宁宁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