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台感觉自己被埋在了土里。
生命的最后一瞬, 他看见的是汹涌的莲池,其他莲花尽数枯萎,将能量一并汇给了蓝莲, 他看见蓝莲骤然开放了。
蓝色莲花瓣娇嫩,凝着水珠。
即便像之前一样复活, 也是在副本外面复活,简云台百无聊赖地想着。
可是慢慢的,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层“墙壁”变薄了,外界的声音逐渐清晰。
他好像听见了胖子的声音,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接下来是浇酒之声。
“一路走好,我的朋友。”
简云台心尖微热, 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不甘心之感, 让他奋力往外钻。那些厚重的泥土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很长时间之后,他才能竭力破土而出。
垂眼一看,他并没有实体, 只是轻飘飘的灵魂态,身形像云烟般透明模糊。
胖子坐在大树下, 惆怅盯着无名碑, 叹气说:“都已经两年了。”
已经过去两年了?!
简云台一惊, 下意识开口:“胖子?”
胖子没有任何反应。
“黑客白说过段时间就能架构网络,到时候全世界的人就能知道你已经牺牲了。唉,你说黑客白动作是不是还挺快的, 我觉着吧, 他估摸着应该是想早点去守墓。”
简云台“坐”到了胖子的对面。
他好像差不多能理解现在的情况了。
不知道是谁, 将他的断发埋在了通道旁边,于是蓝莲选定这个地方,作为他的复活点。上次在海神劫副本之中,他浑浑噩噩度过了五年,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时光流逝。
这次倒是无比清醒,他知道脚下埋着的,不止断发,还有蓝莲花。
是各个莲花团结一心,各个人格将生还的机会让了出来,拯救了他。
“我带了点祭品。”胖子拎着一个装水果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反正你也吃不了,我自己吃吧。”
简云台:“……”
胖子对着石碑继续说:“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是在外面复活了。但可能性好像不是很大,毕竟你的莲花们全都没有长成——而且外面有辐射,你就算已经复活了,这两年的辐射下来,你也没命活了。”
简云台笑了笑,无奈说:“想复活可能还要个三年呢,你可得多来看看我。”
胖子说着说着,悲从心来。
低下头开始抹眼泪,脸色涨红。
简云台看见他哭,心里头也有些难受。
胖子说:“眼睛被沙给迷住了。”
简云台笑了笑,回:“那就擦干净。”
胖子第二次来,是在两个月之后了,他好像每隔两个月都会来一次,说些其他人的近况,像是聊天一样自说自话。
一开始简云台还会跟他一起心酸伤感,但胖子总是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一哭就是两个小时,简云台扶额叹气:“隔三差五来哭坟,你还不如好好过日子。”
鱼星草和徐晴晴也经常来,黑客白也来过一两次,他认识的人都来过。
同样也来过很多不认识的人。
简云台看着这些人在自己的坟前絮絮叨叨,当做听八卦一样听了许多故事。有些有意思,有些能够让人捧腹大笑,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坦。
后来他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微生律从来没有来过,一次也没有来。
他为什么不来?
简云台难得伤心落寞,撑着下巴想,这个人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第三年,世界信息网络被接通了。
民众们所知晓的第一件事,就是简云台的死讯,震恐有之,悲恸有之。
镜冢山下的一家旅馆中,小兰正躺在躺椅上,好奇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和妈妈一起进入镜冢的时候,才八岁,现在也才十一岁。当时身处贱民区,她们贫穷到连手机都无法拥有,根本不知道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大概晓得,联盟放出了辐射,有一个十九岁的大哥哥,用自己的死亡换来他们所有人生存,这些人都是来镜冢山祭拜的。
毕竟今天是大哥哥的祭日。
“外面的矿石没有办法带进来,手机也没带进来。简云台甚至连影像资料都没能留。”
“我们记得他的模样就行了。”
“现在记得,可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唉,被遗忘就是他的第二次死亡啊。”
人群唏嘘摇头离开。
小兰直起身子,好奇跑到柜台前问妈妈,“那个大哥哥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妈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很好看的。大家都这样说。”
小兰掰着手指头数数:“大哥哥只比我大八岁,他牺牲的时候会很害怕吗?”
“你会害怕吗?”
“当然会啦!”
妈妈静了静,笑着说:“那他应该也会,毕竟他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小兰看向门外人群,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家开的旅馆总会人流爆满。一般来说人一多,气氛就会十分热闹,你一句话我一句话,满室都是窸窸窣窣声。
可是每年这个时候,不管人再怎么多,旅馆内都是一片缄默,没有人开口说话,像是怕惊扰了大哥哥的亡灵,又像是在默哀。
第五年。
祭日。
树上挂满了白布,坟前都是金色的纸钱,有些还没有烧干净。
右侧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简云台今天见到了许多人,一波又一波,已经有些疲惫了。疲惫之余他还在想,为什么微生律不来见他。
随意往侧面瞄了一眼,简云台收回了视线。可是很快,愣滞几秒钟后,他猛地坐直身体,惊喜地再一次看了过去。
是微生律!
简云台脸上的惊喜凝滞了,眉头微微一皱,他闻到了十分浓烈的酒气。
他现在已经能闻到味道了。
微生律身着黑色风衣,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坟墓前,肩头还披着脏污的婚服。
盯着那碑石许久后,他坐了下来。
又垂着脸不动,纤长的眼睫微颤不止。
“他这是醉了还是没醉?”简云台心想着,忍不住凑近看,“怎么会瘦了这么多。”
这些年为什么不来看望我?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简云台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他知道这些问题即便是问出去,对方也听不见。于是他同样坐到了微生律的身边,偏过眸静静看着他,心尖酸痛难忍。
这个人看起来,过得很糟糕。
外表依旧如同清风朗月一般矜贵,像是谪仙坠落到人间。可是简云台就是能看出来,微生律过得很糟糕,暮气沉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简云台的视野陡然变得模糊。心中冉冉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他想活,他想活过来!
不舍、不甘,全部交织缠绕在心头。
“我很想你。”简云台低语一声,忍不住抬起手臂,想要伸手触摸微生律的侧脸。
指尖悬而未落,又颤抖收缩。
“……”微生律似有所感,突然抬起脸庞看向了一侧。
简云台与他对视,心尖一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微生律在看着他的身后。
简云台回头一看,就看见大片大片的月光浸润了泥土,倾洒在石碑之上,那儿有一颗嫩芽破土而出,沐浴在皎洁月光之中。
微生律起身,跪坐到嫩芽前方。
又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颗嫩芽,手掌尚在黑暗的阴影中,即将没入月光的前一瞬,他身形猛地倾倒,倒在了嫩芽前。
“?!!!”
简云台慌忙起身,想要靠近。
怎么会突然晕倒?!
慌乱之际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搀扶,这一次指尖终于触到了实物。简云台愕然片刻,呆呆唤了一声,“微生律……?”
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形一僵,醉意使得他眼角一片火烧云般的薄红。他僵硬撑着地面,长时间没有转头往旁边看。
简云台伸手猛地抱住了他,掌心的实感几乎要让他热泪盈眶:“微生律!”
“我还活着。”简云台说。
微生律这才有了反应,一寸一寸偏头看来,浅色的眸子泛起水光,满是悲恸:“你是……神明的恩赐?”无遗物许愿五年,难道念念不忘,终得回响?
他抬手反拥住简云台,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抱住了一个易碎的瓷器。
“笨蛋。”简云台用力抱紧他,眼眶通红笑着说:“你才是神明对我的恩赐。”
微生律褪下婚服裹住他的身体,又攥主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一路跑到了山林之中,那里停着一辆车,微生律面色镇静坐到了主驾驶座上,一脚踩下油门。
简云台方才就觉得不对劲,眼看着车子歪歪扭扭就要飚下山岭,他震惊拉住微生律的手臂,“等等!等等,你要干嘛?”
微生律踩下刹车,眼底困惑。
“开车。”
简云台默然片刻,哑然在他面前伸出食指,“你看看,这是几?”
微生律握住了他的食指,将脸轻轻贴到了他的掌心,抬起眼帘盯着他看许久,眼尾薄红说:“不是鸡,是你的手指。”
“靠。”简云台哭笑不得,“你快下来!我刚复活,还不想跟你一起醉驾殉情。”
微生律面色依旧镇定,一点儿也看不出醉态。他微微前倾堵上了简云台的唇,深吻片刻,又叼着他的下唇含糊不清道:“今夜的梦真好,好到我都不想醒过来……”
简云台将他拉了副驾驶之上,期间被吻了唇,又被吻了锁骨,脖子上种下无数小草莓。待他重新坐到主驾驶上时,已经大汗淋漓,浑身热潮无处发泄。
他转头看向始作俑者,某位始作俑者乖乖坐在副驾驶上,身形高大却蜷缩在安全带之后,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视线一瞬不离。
“去哪儿?”
简云台笑得眉眼弯弯问,他瞧着微生律这幅模样,只觉得新鲜,心情大好。
微生律抬手指路。
顾及微生律喝醉了酒,简云台怕他不舒服,有意将车开得很慢。若是胖子在场,肯定要气愤吐槽他双标了。
期间微生律指错了好几次路,简云台也没觉得不耐烦,开着车在镜冢山下弯弯绕绕,笑说:“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真想把你这个样子拍下来,以后每天睡前看一下。”
简云台又皱眉,“怎么喝这么多酒。”
旁边传来闷闷的回应,“你要拦着我。”
“我在的话我当然会拦着你。”
“可你不在。”
简云台静默片刻,说:“我以后一直在。”
微生律说:“那你要一直拦着我。”
简云台笑:“好,我一直拦着你。”
微生律这才满意,又指了一条错路。
简云台记得刚刚走过这条路,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转方向盘开进了那条错路,笑着说:“等你明天清醒过来后,我要让你把这些路全重新开一遍。”
车辆开进大道,等红绿灯。
简云台新奇看着前方的红绿灯,心想着看来这几年大家都很有干劲,这么快就搞出了像模像样的小城市。
街角有人在烧纸钱,呜呜直哭。
这是在给谁哭丧啊,怎么在街上烧纸?
简云台好奇将车窗打开一条缝,热风从床外穿了进来,送入啼哭交谈声。
“简云台!”外面人突然大吼。
简云台浑身一震,惊讶看向车外。
“呜呜呜呜呜今天是简云台死亡五周年祭日,明天中午会鸣警钟的吧?”
“每年都鸣,今年肯定也会。”
“我们不是倡议要立雕像了吗,为什么黑客白一直阻止啊,他是不是嫉妒简云台。”
“感觉这雕像还是得立。”
“…………”简云台面容抽动半晌,汗颜。
吃瓜吃到自己的头上了,对面哭丧的人群竟然都在哭他的丧。
他赶紧开着车,从大道上离去。弯弯绕绕许久,最终他还是来到了微生律所说的地方——这里是一家温泉民宿,临山而立,庄园在夜色中沐浴着荧光闪闪的月光,自然风貌极美,两侧还有鲜花和萤火虫。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简云台将车停进停车位,偏过头疑惑问,“你想开房?”
微生律却一言不发拉着他,直行入民宿,面容冷静又清醒镇定。
看起来真不像是喝醉了。简云台刚这样想着,就被微生律拉到了柜台前。
微生律将车钥匙往柜台上轻轻一放,淡淡微笑着说:“去后山的山洞。”
简云台震惊:“???”
这是什么秘密接头的暗号吗???
柜台后是一个面容沧桑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正是小兰。
两人看见微生律,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视线转到简云台身上时,都有些惊奇。
“他还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女人笑着说,“每年祭日,他都会一个人来,拿着车钥匙开房。不过他第二天清醒后会付钱。”
说着,女人妥善收起了车钥匙。
小兰好奇盯着两人看。
就像是妈妈说的,那个白头发的帅气大哥哥,每年祭日都会喝到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而来,第二日清醒后又会浑身萧瑟而离。
这就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举措。
可是白发大哥哥还是第一次带着人来,小兰不由多看了另外一人几眼。
青年长相精致夺目,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够看见的好看。他身着婚服,全身都被大号的婚服裹得严密不透风,只露出一截雪般的脖颈,还布满了玫瑰花般的红痕。
青年似乎有些羞涩,将衣领拉起来挡住了脖子,又拿手遮遮掩掩挡着脸。
很快,微生律揽过简云台的腰,又抬起另一只手掌托住简云台的脸。
“我男朋友。”微生律看向老板娘,礼貌微笑着说:“好看吧?”
简云台震惊:“……!!!”
快放手,好社死啊!
“噗——”老板娘噗哧一笑,点头由衷赞扬说:“长得真好看,你终于把他追回来了?”
“嗯!”微生律重重点头。
简云台掰不开微生律的手,这人醉酒后力气奇大,又或许他力气本来就那么大,只是清醒之时总是让着自己。
不过听见老板娘说的话,他也就没有挣扎了,转头困惑看着老板娘。
“什么意思?”
老板娘神秘笑了笑,说:“我还是带你去看看他的‘秘密基地’吧,五年祭日,醉酒浑噩间所做,你看了之后应该也就明白了。”
简云台心存疑惑,乖乖跟上去。
微生律一直搂着他的腰,手臂健硕有力,简云台挣脱不过索性由他去,最后几乎是被半抱到了后山一间民宿内。
这里是一间温泉别宅。
外面有一个露天小花园,中间挖出了一汪温泉,热气腾腾冒着水蒸气。四面点缀有闪闪发亮的星星灯,看起来十分梦幻。
别宅内的确是空着的,看起来是为微生律而留。
进屋以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左看右看,正要出声询问,老板娘在她身后“刺啦”一声,拉开了落地窗帘。
玻璃窗户外的光线顿时映了进来。
简云台转头一看,瞬间心神震荡。
窗外,是切割平整的苍白岩石。
岩石上用乱剑雕刻有无数画作,简云台惊讶跑出室内,凑近去看。
很快,他就发现了。
上面雕刻出来的人,都是他。
有六个太阳副本中分别时,坐在躺椅上假寐的他。也有阎王娶亲副本山洞之中,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他。还有民俗怪谈、人工智能、鲛人泪,海神劫……
大部分雕刻画,简云台都能隐约记起这是什么时候的场景。可是小部分,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这是什么时候的惊鸿一瞥,被篆刻到了微生律的记忆当中。
站在岩石之下,抬头看着千万道深刻划痕,驻足的人影变得十分渺小。可是简云台走着走着,又觉得这些场景在记忆深处重新泛了出来,像是一一走过了回忆。
重历一遍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
“小朋友,你就原谅他吧。”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担心说:“虽然我不认识他,也没有与他交流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您好像误会了什么,”简云台眼眶微红,回头说:“不是我要原谅他,应该是他要原谅我。是我做错了事情。”
老板娘疑惑静了一瞬,温柔笑着说:“看样子,他好像没有生你的气。”
老板娘离开以后,简云台静悄悄地走回房中,坐到了床边。
微生律半靠着床,闭眸揉着额头,见他来,便浅浅笑说:“原来梦还没有醒。”
“梦还没有醒。”
简云台爬上了床,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又凑上去轻笑说:“告诉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
“这可能……是一场春.梦。”
简云台凑上去亲了许久,微生律一直没有动,正当他以为这人是不是醉得太厉害时,微生律突然翻身压住了他的肩膀。
猛地将他压到了身下。
片刻后。
“等一下!”简云台面色潮红,嗓音沙哑惊叫了一声,“我突然有点后悔了,要不等以后再……啊!痛!微生律?这位微生哥哥!你慢一点,哥哥——”
微生律低头重重一咬他的后颈,含糊不清说:“才刚刚开始。”
简云台将脸埋进枕间:“等、等你明天清醒了,我再跟你……算账……嘶……”
窗外月光静谧,窗内床支摇曳。
一开始的痛意,也化作滚滚浪潮,涌上心脉,肌肉由紧张到放松,酥麻感分散到浑身上下,引得脚趾都情不自禁蜷缩。
※※※
微生律失踪了,这是镜冢里的头等大事,听说是祭日当天就失踪了。
“快派人找!”田僧焦急来回踱步,“他昨天肯定是喝酒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喝醉,以前从来没有出过事的。”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姚丰说话很没有情商,其他人全都刮了他一眼。
姚丰讪讪摸鼻子,“不至于这么担心吧,他就算喝醉了,我看他也挺清醒的。”
黑客白一大清早就被叫了起来,睡意浓重摆弄手机,哈气连连:“他车子有定位,我看看……他现在在山地下那件温泉民宿里。”
“又歇在那里了?”
“因为昨天是祭日的缘故吧,他应该很想那个人。”
“能理解,唉。”
众人沉默,黑客白也不打哈欠了。
沉默许久后,有人深深叹了一声气:“走,去找他吧。”
凌晨时分微生律才转醒,掀开被子后,面容冷僵瞪了床铺足足半个小时,床上一片狼藉,湿痕遍布,十分暧昧。
房中除他,空无一人。
“……”依稀记得昨夜做了场梦,原本只以为是普普通通的梦,可是看这被下的情形,昨夜显然是真实发生过了什么。
他心中顿时起了怒浪滔天的杀意。
是谁?!
先将那人杀了,再自杀罢。
简云台回来的时候,微生律已经衣着整齐站在了床旁边,背对着门。只不过这人一直冷眼盯着床铺看,浑身散着锐利寒意。
砰砰——
简云台单手扶腰靠在门边,另一只手抬起,散漫屈指敲了敲门。
微生律立即回头,额角青筋直跳,满是杀气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射了过来。
简云台与他对视,瞬间毛骨悚然,被吓得一惊,“你怎么了?”
微生律一滞,眼底的杀意像是潮水一般褪下,又表情空白地看着简云台。
“你、你……”他有些小结巴。
“我去买药了。”简云台裹着微生律的风衣,倒吸凉气颤颤巍巍走到床边,每一步走都得很缓慢,很快瘫了上去一动不动。
浑身酸痛,像是散了架。
醉酒的男人真可怕,好像永远欲求不满一样,简云台说:“愣着干嘛,给我上药啊。”
他脱掉了风衣。
床铺微微下陷,微生律单膝跪到了床边,愣愣盯着他背上的斑驳红痕。
“这是我弄得?”
简云台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还能是谁?”他要直起身骂,却又面色一变倒了回去,嘶声问:“你刚刚怎么了?”
“我以为……”微生律挤出膏药,轻轻涂抹到简云台的背部,又堪堪止声。
简云台大笑:“你不会以为你和别人做了吧?那你想怎么办,你要杀了对方吗?现在是和谐社会,咱们可不能顶风作案啊。”
微生律眼睫颤动,急忙道:“我绝不会!”
“绝不会杀了对方?”
“……绝不会和别人。”
简云台趴在枕头上,说:“我看你醉了后还是挺清醒的,你昨天晚上真的喝醉了?”
微生律即便是失去了记忆,也能在每一次副本旅程中精准地认准简云台。更何况现在没有失忆,昨晚要是换成其他人,甚至是长得像的人,微生律恐怕都只会无情提刀。简云台从来不担心他会被人钻了空子,他现在气的是这人不知节制。
喝那么多酒,多伤身体。
伤他们两人的身体。
旁边没有声音。
许久之后,微生律才像是突然醒转了过来,也不顾那些涂抹的药膏了,从后面抱住了简云台,像是要将后者按入骨血中那般用力,眼眸湿润通红。
简云台笑着说:“昨晚是我在哭,现在要轮到你哭了吗。”
微生律:“嗯。”
简云台静了静,心疼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我怕一问,梦就会醒。”
简云台摸了摸横在眼前的苍白手掌,又摸了摸那节苍劲的纤长手指,笑着低声说:“这不是梦,我复活了。”
微生律身形一颤,半晌没有说话。
虽然没有说话,但简云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被泪一点一点润湿。
简云台心疼到心脏揪起,有意逗他开心,便说:“昨天晚上你还有印象吗?你要是没有印象的话,我会觉得我很亏。”
“有印象,都记得。”
“那你昨晚不听我说话。我说停下来,你不听,你还记得吗?”
“…………”
简云台凉凉说:“看来也记得啊,来吧,我要开始跟你算账了。”
众人找到温泉民宿时,已经将近中午。一众人驱车而来,浩浩荡荡。
就这么一窝蜂进了民宿大厅,足足有十几个人,全都是简云台的老熟人。
老板娘呆呆抬眼:“你们找谁?”
“白头发的,长得贼鸡儿好看的一男的。”胖子直接说特征。老板娘反应很快,立即对上了号,“哦——哦——你们找他啊,他每次一个人来,我还以为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呢。”老板娘又看了眼这一群人,嘟囔说:“今年来得人好多,昨天也带过来一个。”
“…………”室内突然死寂。
徐晴晴眼睛瞪圆,干巴巴问:“带回来一个……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带回来一个人啊。是个漂漂亮亮的男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老板娘每说一句话,面前这群人脸色就要难看几分,还有些难以置信,怀疑人生。
老板娘浑然不觉,笑呵呵说:“他还说那个男孩子是他的男朋友呢。”
又死寂了几秒钟,胖子脸都绿了,“我他妈,我……他在哪个房间?”
老板娘报出了房间的方位。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跑到墙角提起一根棒球棒,就冲了上去。
“诶?”老板娘一惊:“什么?”
其余众人聚集一处,愁眉不展。
“田僧通行没有来,局面不好控制啊。”
“现在杀人犯法了,胖爷应该没那么蠢吧。”
“杀人犯法,但打人也不至于死刑。实在不行还是杀了吧,不然我气不过。”
“别说昏头的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法治社会,你一个粉丝千万的女主播,难道要带头毁掉这一切吗……待会我也踹几脚。”
“呃……”老板娘满脸惊悚,有些瞠目结舌地捂住了小兰的耳朵。
砰砰砰砰!砰砰砰!
胖子将房门砸得震天响。
微生律开了门,眉头紧皱看着他。
“做什么?”
胖子的气势瞬间就短了,他敢怒不敢言,索性柿子就捡软的捏吧,“他妈的让我看看是哪个狗男人——”胖子臭着漆黑的脸越过他,大步迈进了房中。
然后就呆了,僵了。
简云台赤.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笑着说:“陈三现,好久不见。”
铛!一声响。
胖子手上的棒球棒掉到了地上,愣滞几秒钟以后,他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要冲上去拥抱简云台。微生律皱眉单手拎起他,直接将他扔出了房门。
又无情将门关上了。
接下来,就是无比的混乱,混乱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小兰看见那些一身匪意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突然间好像变得很脆弱,震惊交谈,又一片哗然,最后眼眶都红了。
“妈妈,你说的那个牺牲的大哥哥,”小兰跑到厨房,悄悄扯了扯老板娘的衣角,小声说:“好像没有死诶。”
“怎么可能呢。”老板娘失笑说。
小兰疑惑挠头,“……”可是外面的大哥哥大姐姐全都是这样说的啊!
说的很大声呢,她全都听见了。
※※※
今日是第五年的祭日,按照往常来说,中午的时候就应该要鸣警钟了。
可是这次却迟迟未鸣。
万众等待,万众焦灼。
“怎么回事?”
“是忘记了吗,不可能的啊!”
“这是用来纪念简云台的,咱们会忘,他那群朋友肯定不可能忘啊。”
这件事很快就上了热搜第一。
继两年前通网的热搜第一“丧钟为谁而鸣”后,今年的热搜第一是“丧钟为何不鸣”。
有些人一边刷新微博,一边好奇等待,很快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之中,就爆发出巨大的争议声,满是震惊与疑惑。
——有人创立了简云台的微博,黑客白还给那个账号套上了官方认证的蓝V!!!
微博上一片惊异:
【什么情况啊????】
【QAQ!啊啊啊啊啊不要搞我,我好怕是给了希望,又让我希望落空。】
【应该只是用来纪念的账号吧。】
焦急等待了一个多小时,黑客白那边一直都没有回应。大约在下午一点钟左右,这个蓝V账号突然发布了一则新的微博。
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很近,画面中的精致黑发青年贴在白发男人的身侧,伸着头去吻男人的侧脸。露出来的脖颈纤长,像是一截雪。
男人则是偏头,无奈般眉眼带笑,两个样貌极好的人贴在一处,看起来赏心悦目。
让人看见了,便忍不住露出笑意。
这条微博的配文是——
【简云台:我男朋友真好看(≧▽≦)】
此微博一发,整个微博平台瞬间动荡,直接网络瘫痪,卡顿界面只剩下了一个十分统一的震惊符号:“!!!!!!”
民宿内传来一声哀嚎,黑客白关掉了电脑,怨念极深:“微博瘫痪了。”
简云台收起新手机,歉疚笑了笑。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微生律和老板娘炫耀他,于是他有样学样地在微博直接官宣,也来炫耀炫耀男朋友。
没想到直接把微博弄得网络瘫痪了。
黑客白收起电脑,说:“你们不用着急,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做。过几天再去看田僧也是一样,他那里与世隔绝,根本不通网络,你不去找他,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复活了。”
“那我想先休息一下。”简云台说,“昨天没有睡好。”
黑客白挑眉“哈”了一声,调侃:“明白了,毕竟也憋了五年,真是不容易。”
他出去以后,房间里才真正地安静了下来。其他人全部都在大厅里,吵吵嚷嚷来了一趟,又吵吵嚷嚷地被微生律赶了出去。
外面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老板娘震惊的声音,像是拦着人在问些什么。又有胖子和徐晴晴等人的大笑声,有人大声说:“这里卖不卖啤酒?快快快,有多少拿多少!”
“喝他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简云台扶着腰坐回床上,微生律搂着他倒下,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腰。
又埋到他的颈侧,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依旧有些抖颤,像是珍惜又恐惧失去。
简云台弯下眼角,轻声说:“我在。”
“你要一直在。”
“我会一直在。”
他枕着微生律的手臂,突然抬掌轻轻蹭了蹭微生律的侧脸,“有句话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对你说,这五年,你辛苦了。”
“不辛苦。”
“真的不辛苦吗?”
“非常辛苦,我真的……很想你。”
滴答——
墙上的时钟似乎卡顿了一下。
玻璃窗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激动欢呼声,从民宿外的街道里传过来。应该是不少人都看见了简云台发的那条微博。
即是告知回归,又是官宣恋情。
滴答——
滴答——
秒表开始重新转动,静止的时间也重新重新流转。被困在原地的他和他,也终于能携手走出那座牢笼。思念流淌过岁月长河,击败险峻峰峦,重归烟火人间。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这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对他们说,欢迎回家。
“不是说要去旅游吗?”简云台鼻尖泛酸,笑着说:“迟了五年,我又攒了好多想去看的地方。要不我们明天就去吧?好想看看这个新世界啊,去看看那么多人看不到的明天。”
微生律眼睫颤动,轻吻他的额头。
“好……好。”
“这可是你说的,明天就去!”
简云台笑着抬起手臂,身形前倾,合上了床头柜上摆放的一本书。
很快又有暖洋洋的风儿吹了进来,抚开了那本书籍。
书页“哗啦啦”翻动,翻过一页又一页的篇章,旧的泛黄篇章被掩盖,新的空白篇章由他们继续谱写,风静帘停,被吹入的花儿悠悠晃荡,飘落在书籍的最后一句话上。
我们的青春轰轰烈烈,我们的未来,将永垂不朽。
——全书完。
作者: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