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 自苏醒以来的诸多疑点再次汇聚,苍木明白了一切。
她望着粉毛狐狸美艳绝伦的漂亮脸蛋,握紧拳头,冲了上去:“你算计我!”
连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 苍木已经扑到了八重神子身上, 两人扭成一团:“看我不拔了你的毛!臭狐狸!!”
八重神子起先还心虚地躲闪, 后来被苍木揪住了耳朵毛也开始反击,大叫:“该死的乌鸦, 不识好歹!没有我救你的鸟命, 你早就去见你们家风神了,我这是事出有因!事急从权!!”
苍木气疯了:“你那是救我吗?你当时就算计出今天这一遭了!就是像让我给稻妻打一辈子工!还没有工资的那种!!!我呸, 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狐狸!!!”
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像个姗姗来迟的无能铲屎官一样开始口动劝架:“天守阁重地,岂能御前失仪!速速停下!”
可想而知,两位胆大妄为的眷属都没当作没听见, 反而对骂得越发激烈, 甚至从人言蜕化成了鸟兽叫声。
雷电影听不懂, 但即便是她, 也觉得这两位骂得非常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前她的友人中间也不乏异族, 打起来时真是毛羽乱飞,狐斋宫就很会对付这个场景, 她当时一般怎么做来着?
影回忆着狐斋宫当时的法术, 生疏地掐诀, 一手一个拍上两人的后颈, 烟雾散去, 化作原型的两只小动物被蛮力分开。
果然, 有效果了。
即便被一左一右拎在手上, 也能从某些细节看出当时战况的激烈。比如——
左手被拎着翅膀的鸟蛇,尖尖鸟喙边还挂着几缕粉色长毛。
右手被捏住后颈提起的狐狸,四只爪子上都散落着细小绒羽……
影轻咳一声,望向自己更为熟悉的眷属,沉声道:“解释一下吧,神子。”
粉毛狐狸虽然平日里对影的态度散漫,大有不敬神明之意,但这种关键大事上,她还是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交代:“……听那个人偶称她为‘新生的魔神’,引起了我的注意,魔神战争时期已过千年,但狐斋宫大人还是曾留下些许手记……接下来神樱大祓,我便发觉她的体质不同……后来她被愚人众掳去,我受那位旅行者请求,一同前去救援,她生命垂危,我便想起了手记上的法子——”
苍木出离愤怒了:“你放屁,你胡说!你明明一开始听到那家伙叫我‘新生的魔神’的时候就开始一连串计划了!你那个时候明明有消息却不告诉我,还骗我去给做神樱大祓!明明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证实我的体质,进一步确定计划!后面救助我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突然成奥罗巴斯的继承人一定就你干的好事!亏我好心帮忙!真是好心喂了狗!”
“说谁是狗呢!”八重神子冲苍木挥舞爪子:“白眼鸟,可是本宫司救了你!”
“狐狸犬科就是狗,你敢做不敢当!我要拔光你的粉毛!”苍木反应比她更大,朝着她的方向晃悠挣扎,要不是影抓得紧,险些就被她跑了:“别说什么你救了我,要不是为了做神樱大祓,谁会被那个紫毛矮子抓走!这件事中间我有得到任何好处吗?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稻妻!要不是该死的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封我的报社,天天勒索我的钱!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
“神樱大祓是我的责任吗?我就是个外包!”苍木发出绝望的尖叫:“你居然想让我转正,让我给稻妻打一辈子自贴工资的工!你坏了良心!你坏得脚底生疮脸上流脓!”
影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类型的隔壁眷属,努力劝说道:“苍木对吗?海祇岛还是——”
“海祇岛穷得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是想掏我的钱补贴这个穷乡僻壤!”苍木大叫:“我的钱!我辛辛苦苦挣的钱!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钱!不是为了给这群穷山恶水里的刁民花的!稻妻就是个几把,我才不要当个几把头的神明!”
当着一位君主贬低她的国土,即便是一向有些浑不在意的雷电影也严肃了脸色:“苍木,注意你的言辞。”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苍木打了个哭嗝,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细弱的哭声才小小地响起:“你和这个狐狸精是一伙的!你向着她,不公平……巴巴托斯!有人欺负你的神眷了,你在哪啊!帝君!你给我做主啊!帝君——”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考虑到年龄,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幼崽,这下连影也些不知所措了。
影瞄了一眼自己眼神飘忽,脸上写满狗狗祟祟的粉毛眷属,后者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狗腿式微笑,再看一眼哭得羽毛都打湿了的苍木,纵使神明之尊,也不由得感到了心虚。
总感觉……在欺负小孩。
她抿了一下唇,将八重神子放下,双手抱住哭得肝肠寸断的苍木,搂在怀里轻轻梳理羽毛,安慰道:“既然你不愿意统领海祇岛,那这事就罢——”
雷电影一番话刚出口,狐狸形态的八重神子就急得在她脚边用爪子扒拉她的脚踝,于是她生硬地一改口风:“罢——巴巴托斯来到再议,放心,稻妻虽然不甚富裕,却也不会亏待于你。”
苍木抽抽嗒嗒抬头:“真的?”
“此身从不虚言。”雷电影如此允诺。
胳膊拗不过大腿,苍木一个辅助型神明是肯定打不过雷神这种七执政魔神吃鸡赛胜者的。能等温迪来了再说就好,苍木撇撇嘴,答应了下来。
见她不哭,雷神也松了口气,等将苍木送走后,她便看向一旁的狗狗祟祟的心虚眷属,开始兴师问罪。
虽然在治国方面不太聪明,但毕竟是统领了稻妻五百年,雷电影也能明白八重神子为什么会不惜得罪邻国神明也要冒这个风险——值得鸣神眷属如此冒险的,必然是有利于神明本人。
但更深一步,她就琢磨不出来了。
“你为何要如此?”影不解道。
“当然是为了稻妻的永恒!”八重神子斩钉截铁道:“海祇岛虽为稻妻土地,与鸣神诸岛不合的事实也并非一两日了。这次眼狩令之事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能名正言顺地反叛鸣神岛,那下次呢?”
“归根结底,还是两地信仰不合,奥罗巴斯虽已死,但海祇岛信仰不灭,便不可能归一。”八重神子直白讲述:“苍木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聪明、眼光精准,这意味着她能理解稻妻的大局。不是海祇岛人所以不会偏向海祇岛。最重要她武力匮乏,而如今七神已定的提瓦特没有一个属于新生魔神的席位,想要不被天理发现,她就必须依附于一位神明。”
影不说话了,海祇岛进犯是她带人所拦,那位伟大的神明为了自己的子民策划了整场名为“东征”,实则“献头”的战争,着实让获悉内情的影感到不忍。
甚至一开始,她并未打算将对方斩杀,但奥罗巴斯求死心强,犹豫之间,为了激怒她,连自己原本的友人笹百合也因此丧生。
待大蛇身死后,他死前仍眺望着海祇岛的举动还是激起了影的怜悯,最终她保留了海祇岛对蛇神的信仰,依旧允许她们对其祭祀。
可没想到……正是这一心软的举动,也阴差阳错埋下了绵延至此的祸根。
“我……”神明叹了口气,疲惫中带着茫然:“似乎总是在犯错。”
因心软而损失了一位友人,又因为心软让海祇岛自治……可等她摒弃掉软弱,却又因锁国、眼狩这过于激进的行为引来了子民的反抗。
眷属把毛绒绒的爪子搭在她的手上,摇着尾巴安慰神明:“影,保留信仰的命令是你同真一齐思考后下达的结果,别太责怪自己了。”
要怪,也只能怪世事变迁之急,真来不及完成自己的布局便仓促去世,继任的影对此一窍不通,能给出建议的友人们也不在了,稍微靠谱的八重神子尚未长成……
在战争中,有个词语叫犁庭扫闾,指斩草除根般彻底地消灭敌人。而这个词语的字面意思,便是两个部落互相攻击时,胜者将败者的王帐房屋烧毁,书籍与诸多文化遗留的物品都消灭,最后用犁将王庭的所在地耕过……
如此一番下来,文明的痕迹就将彻底消失。
从这微小的细节中,便足以看透战争的凶险——成年的男性被斩杀,只留下不足车轴高的孩子,没了文明,败者的复仇又能持续多久呢?
纵使在交通便捷的平原上都要如此施为,而本就因群岛地形不便的稻妻只会让加剧沟通融入的阻碍。
但是,八重神子也无法责怪与影与真的心软——无论人还是神,都不应该因自己的善良感到愧疚。
况且当年的稻妻进犯也并非特例,远如鹤观、清籁等地的子民照样能融入到鸣神岛中,偏偏海祇岛除了岔子。
当然,凭借雷神超脱于世的武艺,一刀斩下便能消灭这个难题。
但拥有武力的意义不在于天下无敌,更多时候它的存在都像是一种震慑,可以不用,但必须有。
而如果使用者滥用它,引起慌乱,也终究会酿造更大的苦果。
既然影当年便不愿意斩下多余的一刀,如今也同样不可能对已经与鸣神岛产生更多联系的海祇斩下。
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海祇岛是组建了反抗军,但岛上的人就全然该死吗?肯定有不知情的人存在。
这些人该饶了吗?
饶,她们是海祇岛人,在反抗军物资不丰,全岛帮忙,她们帮过忙,或许也能因此享受胜利的战果,如何能饶?
不饶,她们并未冲锋,并未沾血,无辜的生命倘若因此逝去,当有朝一日战争的阴霾褪去,这血腥的行为也终将引来人民的探讨与反思,终将会化作对神明的质疑。
长久以来有和海祇通婚的鸣神子民吧!倘若纯血的海祇人死了,半血的必然受到排挤与议论,孙辈的也会招来猜疑与诽谤。
许多种种,便是挥刀的后果。
影追求刀术的极致,无念、无想……可身居高位,岂能真的无念无想?所以她将琐事杂物丢给人偶,自己专注于澄澈内心。
归根结底,适合动手的时刻只有一瞬,而奥罗巴斯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它,接下来的千百年中,鸣神都会为当初的心软付出代价。
或许,前代雷神能靠自己的温柔与宽容完成接纳的整个过程,但雷电真走得,终究还是太仓促了。
听八重神子讲完诸多考量,影长久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浅叹:“所以,这就是你算计她的缘由……神子,你可知她是风神的神眷。”
“她的名号,是连我也有所知晓的,在蒙德被承认为神眷,在璃月被称为仙人,那位至冬的女皇有意招揽她,连听说枫丹的水神亦为她着迷……由此多出一个稻妻的封号也并不稀奇。可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八重神子扬起头,望着自己的神明,轻声道:“如今海祇反抗之事已成定局,或奖或罚她们都无法反抗,错过这次,下次又是何时呢?”
“如果风神大人真的来问罪,就请您把我交出去吧!这些计谋都是我独自谋划,不应由您来为臣下的过错道歉。”她把脸颊贴在影的大腿上:“我不及狐斋宫大人灵秀机智,不及鬼千代大人勇武,不及笹百合大人忠义,可臣下自认为对您的衷心并不逊色于她们。诚然此举或有风险,可倘若能有千分之万一的希望换来稻妻安康,也算对得起殿下的拳拳爱护之意。”
这话说得让雷电影心中酸涩,她抱起狐狸,以指代梳为她梳理皮毛:“不会的,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巴巴托斯为人宽容,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她唯一仅剩的友人了,况且诸多谋划又是全然为了补救她的过失。无论神还是人都会偏心,至少影做不出如此“理智”的选择。
于是在神明怀抱中,在雷电影看不见的视角,埋在她怀里的粉毛狐狸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得意笑容。
另一边的苍木气咻咻地走出天守阁,满腹委屈都在见到守在门口的恋人那刻爆发,她扑进万叶怀里乱哭。
见苍木的眼睛反而比离开时更加红肿,万叶又心疼又迷惑,拍着苍木的后背轻声询问发生何事。
“我被雷系的坏女人骗了!”苍木咬牙切齿:“她还要把我骗去打工!”
“?”万叶茫然地听着苍木的话,感觉每一个字都是自己认识的,但结合一起就听不懂了。
另一边,听见天守阁前有喧哗声的九条裟罗缓步走来,脸色严肃:“何人在此喧哗?”
见到万叶那张还挂在通缉令上的脸,她顿时有些神色复杂。
而当她偏转视线,见到万叶怀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神色就变得……更为复杂。
万叶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怀中恋人乌黑的发旋,又再次抬头看向这位天狗大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位的脸上看到了愤怒、气恼、受伤、黯然神伤等一系列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就好像,她在某个时刻对某人付出真心,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欺骗与背叛。
嗯……应该是他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