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于羞耻的称呼很贴切, 所以即便遭到了苍木的抗拒,万叶也坚持将其保留了下来。
最后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双沾染了水渍的翅膀还是被苍木收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尾, 她最近变换蛇身的形态越发频繁,除了僵硬的翅膀真的对睡觉翻身造成诸多困难外, 或许还有夏日将近的缘故。
比起毛绒绒过于温暖的翅膀, 夏天还是冰凉的蛇尾更舒适一些。
提瓦特是存在异族人类的, 除去尖尖耳朵的精灵,还有些明显长着兽耳兽尾的亚人, 日常衣食住行与常人无异。
但蛇形态的确不多见,万叶已经餍足, 却不免好奇地握在手中打量, 冰冷的蛇尾满布着细密鳞片, 一路摸下来触感奇异又让人着迷, 唯有尾巴尖端并不似寻常蛇类,而是金属富集, 形成了类似蘸水笔尖的结构。
万叶试了下, 发现真的能写出字。
这番好奇的实验最终以拍在少年手背上的尾巴尖作为警告而结束, 苍木已经睡熟,这完全是本能之下的反应。
夜已深, 他将尾尖擦干净, 躺回苍木身边时的举动惊醒了她, 半梦半醒的少女勉强支开眼皮,虽然睡得混沌的大脑还不足以支持思考, 但凭借往日的相处, 本能已经确认来者的熟悉程度, 她朝对方伸出双臂,搂住了少年细窄的腰,满足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连尾巴也窸窸窣窣地随主人的意愿缠绕上来,如同捕获了猎物般,将人圈占着。
她的头发像丝绸一样垂在枕头与床单上,万叶顺手拢起,即便手指已被劳作与刀柄磨得粗糙,他也能感受到发丝流水般从指间滑落的细腻触感。
万叶情不自禁将怀中人搂得更紧,长叹了一声。
其实真正令他忐忑不已的,唯有两件事。
一是寿限。
无论翅膀还是蛇尾,都直白地彰显着苍木身上非人的一面,万叶不知道风神的神眷能活多久,但稻妻那位名声如雷贯耳的八重宫司大人他却不免听过其传闻。
作为雷神之眷属的她,是稻妻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从继任宫司一职起,至今也约莫过了五百年时光。
苍木未必见得会比其短寿。
而万叶纵使拥有神之眼,也只是寿命不足百年的凡人,他甚至不敢担保自己活足这个整数,因为在祖父与父亲身上,家族男子早逝的事实如此明显。
即便他如今看起来身体康健,但从前那些游历流浪的经历何尝不是一种对身体的亏空。
在认识苍木之前,他从不为这个局限而发愁,在万叶洒脱的天性看来,万事万物都有受限,不过长短之分,人类的百年不长不短,足以他做自己想做之事,游想见之景,爱想爱之人。
他同样听闻过仙人的传说,却并不同其他人一般羡慕那长久的寿命与不老的容颜。
恰如月有阴晴圆缺,花有绽放凋零。
能长生不老固然很好,但能体会到凡人变化而完整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这种想法,即便与苍木确定心意后也不曾变化。
他唯独忧虑恋人重情珍爱的本性,到了命定的分别之日,她该如何绝望。
万叶敏锐地察觉到了苍木仍未转变的思想——她还将自己当做人类,那么今后漫长人生中所经历的离别必然是使苍木难以承受的。
跟长生种漫长的时间比起来,他们的存在会是如同这发丝滑落般短暂的须臾吗?
那么如此一来,明知道有如此沟壑,却因为一己之私同她建立联系,是否是一种对她的伤害呢?
万叶看向睡在他胸前的苍木,但显然无法得到一个回应。
他无奈地捏了下少女脸上因睡姿而被压起堆叠的软肉,肉嘟嘟的触感让人分外着迷。
或许是动作太大,睡着的苍木为这种捉弄皱起眉毛,她本能地躲避着,却在万叶的穷追不舍下被揪住了脸,在困倦中“呜呜”发着脾气,蛇尾胡乱拍着。
万叶这才止住动作,摩挲着她的嘴唇,却反被苍木一口含住拇指,用牙齿磨着。
这个动作让万叶回应起了一些先前的经历,他红了脸,想要抽出手,但没了安抚物的苍木找寻的模样太过可怜,他只得纵容这些的发生。
这也是他所忐忑的第二件事。
在迎战梦之魔神残念时,万叶不在怎的进入了一个梦境,那里不是熟知的提瓦特景色,在那,他几乎见到了苍木每一个灰暗的时刻,以旁观者的角度游览了她的童年与青春,从这些碎片式的回忆中,万叶拼凑出了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与经历……
这些回忆使得万叶更加了解她不安之下的恐惧,理解她的所思所想与言行举止。
于是,他忍不住对其更加关注。
可以说,这段观看帮助了两人之间关系升温、乃至确定关系都功不可没。
另一方面,万叶知道苍木在乎隐私,尤其是这些不愿与人吐露的惨痛回忆,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禁忌的存在。
因此万叶的行为称得上卑劣——私自窥视她的过往,并以此为优势来接近她,欺骗她的感情。
即便窥视并不是他的本意,可他仍在先前选择了隐瞒,因为万叶知道,如果当初他将消息告诉苍木,以她的个性,大概从今往后不会再见一面。
而万叶也并非没有做过坦诚的尝试,他在分别之际决定下次见面便说出实情,谁料接下来的事态犹如脱缰野马般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现在坦白……好不容易病愈的苍木知道真相大概会彻底崩溃,事已至此,万叶只能选择将这件事继续隐瞒。
但无论如何,这隐患既然存在着,便像个长在肉中的尖刺,总是时不时使人难受。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终于也随之沉沉睡去。
睡得沉沉的苍木完全不知道万叶的心路历程如此复杂,当她醒来已是下午,身边空无一人。
万叶早就回到了南十字,还为她留了餐点,写下字迹飘逸俊秀的纸条,叮嘱她多少吃点。
她盯着纸条不舍了一会儿,转身掏出衣柜里的一个铁皮盒子,这里面全是万叶写给她的类似纸条,两人有时作息相差甚大,万叶也不会强要求她更改,只是默默写下这种纸条贴在她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提醒她一些重要事宜。
苍木小心将纸条收好,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去吃早餐,选衣服化妆。
等一切结束时来到蒙德,外面的天空都黑了,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来,传送锚点旁有不务正业的两个愚人众,在看到苍木的瞬间不约而同哑了声响。
晦气。苍木撇撇嘴,轻飘飘的一眼瞥过,对方就自觉离开此地。
一看见愚人众她就想起博士,她明明用尖牙注射了致死量的毒液,保证神明也能短暂沉浸在她的梦境中无法挣脱……结果居然还能听到他活跃的消息。
那家伙难道是猫,有九条命吗?
苍木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解释为博士有他特殊的保密手段——比如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克隆备份?听起来作风还挺符合的。
她不愿再细思这些烦人的事情,捏捏额角,趁着还没被热情的蒙德群众发现,赶紧溜到骑士团报道。
天已经黑了,骑士团的夜生活却才刚刚开始,酒鬼们往往选择会去酒馆喝到凌晨,无论是防止他们走错路掉进湖里淹死,还是醉倒在路边被呕吐物窒息,又或者被路过的扒手摘掉钱包……这些都导致夜间维持治安的骑士团不可放松。
身为代理团长的琴也同样没下班,虽然作为图书管理员的丽莎早在天黑之前就准点下班,担任骑兵队长的凯亚照旧溜得无影无踪……但卷王会准确守着她那张精准到分秒的作息表,十几年如一日地靠着热爱与理想,过着比考研般的生活。
甚至不止她一人,听说琴的母亲,母亲的父母……担当骑士时都是如此作风。
这让苍木自愧不如。
她甚至怀疑,巴巴托斯是不是对古恩希尔德一族中了蛊,不然怎么从给当年还是风精灵的他当祭司开始,勤勤恳恳工作至今呢?
啧,风神。
琴果真还在办公室工作,见到完好无损的苍木也让她舒了一口气:“虽然在信件中知晓了您的康复,但亲眼见证时喜悦更甚,愿风一如既往地伴您身侧。”
“不用那么疏远。”苍木笑着摆手:“这次又让大家为我操心了,该我不好意思才对。”
两人聊了会近况,青木分社这个季度的纳税曲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说明报社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苍木也便放下心来。
离开前苍木听到了隔壁传来一声欢呼雀跃的庆祝声,看着顿时扶额的代理团长,苍木体贴地带走了结束禁闭的小太阳。
可莉还没想到一结束禁闭就能见到许久未见的苍木姐姐,高兴地和她分享着最近的见闻,然后转角就碰见了来接孩子的炼金术士。
“阿贝多哥哥!”奶声奶气的可莉跳着扑进他的怀中,被后者稳稳接住,不忘同苍木打个招呼:“好久不见,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完全没事啦。”之前把误会说开,现在见面也就没了尴尬,苍木正思索着改造虚空的事情怎么开口,突然听闻一阵翅膀拍打声。
什么东西?
还没等苍木警觉,一个白色物体“啪”撞上身旁的玻璃窗,五官都紧紧贴上来,大眼睛蓄满泪水,看着苍木迫切地发出“呜呜咕咕”的撒娇声。
这时,她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苍木急急忙忙打开窗户,把小龙抱在怀中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