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对这个结果显然有些难以接受:“怎会如此!”
旅行者叹息一声:“出了这等大事, 即便那位那维莱特大法官言明赔偿与照料,夜兰小姐也不敢再于枫丹逗留,带着苍木连夜乘船回到了璃月……仙人们和大夫看过她的情况, 但据钟离先生所言, 苍木的病灶根因源自她自身能力反噬,我们所知甚少, 不可妄下结论,或许随着时间流逝, 她便能渐渐恢复神智。”
后几句话稍稍使万叶好受了些,可心情仍是沉重的, 毕竟十天半月算时间流逝,几年十几年同样算时间流逝。
夜兰隐约察觉到这位白发少年对苍木的情绪,勉强一笑,出言安慰道:“白术大夫根据仙家药方改进的药剂颇有成效, 几日服用下来, 也见苍木逐渐好转……说起来,是不是到了她服药的时间了。”
“万叶进来把窗户关好, 派蒙去取药。”旅行者深吸口气,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一会儿看准时机,我把床铺掀起来,夜兰小姐务必按住苍木。”
几人之间的合作颇为默契,唯有不明就里的万叶略显生疏地寻了个靠墙的位置,尽量不给她们添麻烦。
一丝疑惑涌上他的心头,只是喂药……如此阵势是否太过夸张了呢?
很快, 他就明白了几人严阵以待的态度从何而来——旅行者抬起床铺的那一瞬间, 躲藏在床底的苍木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在夜兰手下拼命扇动着翅膀。
一只强壮、健康的成年禽类, 体重大约在5斤左右,被宰杀时所逃窜爆发出的力量,使稍瘦弱些的成年男子都无法招架。
而苍木由于身躯元素化的转变,体重大约在40斤左右,她拼命挣扎的翅膀拍打时亮起淡青色的痕迹,可惜仅一瞬间黯淡下去,纵使如此,夜兰水元素凝结而成的蛛络丝也被挣脱开了,逮住机会的苍木朝窗户扑过去。
撞在玻璃上的声响让人听着牙酸,旅行者当机立断放下实木床铺追赶她的身影,房间内彻底陷入大混战。
苍木有翅膀,扑棱上了房梁,奈何现在无法使用元素力,不消片刻又被夜兰一记水球砸了下来。
她被逼到了墙角,盯着靠近的旅行者,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咕噜声作为威胁,朝对方呲牙。
荧俯下身,放柔声调,极力安抚着苍木:“乖,不要紧张,只是喝药而言,不会有事的。”
大概是她的声调起了些作用,苍木炸开的羽毛有些平复,放松了警惕,迟疑地舔着嘴唇。
趁其不备,旅行者猛地向前一扑,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那对翅膀尖,苍木爆发出一声尖叫,宁可被拔掉羽毛也要从她手下挣脱。
她慌不择路地逃,整个卧室里乱窜,却在看见万叶的那刻眼睛一亮,一头扎进对方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像只鹌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停下了动作,万叶迟疑地拥住怀中少女,如此贴合的距离,他自然能切实感受到女孩柔软的身体因恐惧而不停发抖,连自己胸前的布料都被液体迅速浸湿,他更加怜惜,轻而缓地抚着她的脊背,因为过于瘦削,这处的骨头都格外明显。
他抱着边哭边发抖的苍木,轻声疑惑道:“这是?”
旅行者也对眼下的景象有些不解,碍于刚刚行动导致苍木对她们的畏惧,荧并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思索着:“刚才的情形你也都见到了,与其说苍木现在的心智与幼儿无疑,倒不如称其为野兽更为贴切。她的记忆极为混乱,虽然有时会恢复清醒,能认得出我们,但更多时候都是刚刚的状态。”
“按理来说,她现在应该不认得万叶你,不过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一次。我猜他大概是把你当成凝光了……”
万叶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转一转:“那位天权星大人?”
“对。”旅行者描绘着:“凝光和苍木的私交很好,知道苍木如此状况,回到璃月时凝光第一时间来探望了他。说来也奇怪,明明苍木如今的心智已经十分混乱,但当他见到凝光时却总显得很温顺,十分依恋对方。”
万叶听着心中突地一跳,他低头望了望少女漆黑的发顶,忽然开口:“那位天权大人是否也同我一样,白发红瞳?”
“没错。万叶曾见过她吗?说起来凝光与北斗的私交甚好,你若见过她的面容,倒也不算奇怪。”
万叶其实并没有见过凝光,但他隐约意识到苍木对他们亲近的缘由——在苍木的记忆中,他曾看到一位白发红瞳的妇人时常出现,神情温婉,态度亲昵,想来那便是苍木的母亲吧。
想到这一点时,他心中猛然一酸,想必在此刻的苍木眼中,大概是幼年的自己落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人都对她虎视眈眈,于是幼崽本能的渴望与母亲相似的存在。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涉及到记忆,那是苍木个人的隐私。万叶只是无声地拥紧了苍木,用肢体行动表达着自己的存在。
那边派蒙已经将药碗端了过来,旅行者顺手递给了他,示意让万叶帮苍木喂下去。
万叶试着盛了一勺,小声喊着苍木的名字,递到她唇边。
她伸出舌头,谨慎地舔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别开脸不愿再喝。
好在万叶极有耐心,慢慢哄着,过程虽然漫长,却总归让药碗见了底。
飞在一旁的派蒙双手握拳,表情欣慰:“苍木果然很亲近你嘛!先前凝光来喂药时,她也总会乖上一些,可惜凝光本人太忙了,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只有旅行者和夜兰小姐在一群知情者中最有空,可我们喂药她又不配合,每次都闹得人仰马翻。”
说到这里小精灵叹了口气,跟万叶说起第一次喂苍木吃药时的情形:“……那个时候大家还不熟练,她挣扎的力度也特别大,即便精神混乱了,还会本能反击。也不知道苍木到底是什么能力?总之她的攻击是无形的精神攻击,挨上一下和重锤砸过脑袋差不多,头晕眼花一整天。”
“靠近一个晕一个,后来还是请蒙德那边帮忙,暂时封印了她这种能力,连同风元素的力量一起——绝对不会有人想正面迎接她翅膀发出来的风刃。”
“诸位真是辛苦了。”万叶犹豫一瞬:“南十字船队刚结束一段航行,我近来无事,不知可否留在此处照料苍木?”
旅行者刚刚一直没说话,此刻用一种苛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万叶,但不得不说,即便以一种故意找茬的角度来看待他,眼前的少年依旧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她想起两人之前暧昧不明,让人着急的关系。又回想起当初前往至冬时,提起要与万叶告别,苍木一瞬间暗淡而落寞的眼神。
也不知道这俩人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但凝光公务繁忙,让万叶来照顾苍木的确是最好最合适的方法了。毕竟每次喂药时都要经历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战,也并不利于苍木的康复。
温迪当初直截了当的说过,苍木的混乱状态是短时间内接触了太多负面情绪,美好和谐的气氛有助于她的恢复,若是能感受到爱的存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思及至此,旅行者也不再纠结,当即拍板道:“既然如此,就麻烦万叶了。此处是苍木的洞天,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房前的屋灵多宝,夜兰小姐住在隔壁房间,遇见困难问题可以敲门请她帮忙。我有时候要忙委托,并不在此地。想找我的话,从这座小岛往南走,穿过一处海滩便是我的洞天。”
叮嘱的同时也算是警告——夜兰就住在隔壁房间呢,你小子别趁人之危动什么歪心思!
事情可算是安排好了,有了万叶帮忙,旅行者和夜兰也能稍微松口气,一个回到隔壁房间补觉,一个跑出洞天去解决每日委托。
其实只要不喝药或受什么大刺激,苍木平素里总是很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很难被什么干扰。
但或许是万叶让她想起了母亲,便有些一反常态的黏人,总要赖在他的身边,稍微接触不到就开始泪眼朦胧。
好在万叶知道原因,对她的行为皆是纵容。
趁着这个间隙,他将刚才旅行者端来的晚饭热了热,喂给苍木。
冷掉的烤苹果复热后口感必然不如第一次,但好在刚喝完药的苍木舌根仍然泛苦,嚼着酸甜的苹果肉吃得专心致志,鼓起的腮帮子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清脆又有规律。
旁边的这份黄油煎鱼看起来分量格外大,万叶不太清楚苍木的食量,每喂几口便试探着摸一摸小腹,直到略略鼓起时,才将餐具收起。
他做这些动作时,苍木拉着他的袖子,坐在一边,仿佛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可万叶一旦试着将袖子从她手中拉出,苍木便显得极为惶惶然,总要扑上来抱住万叶的胳膊不肯撒手,待到一会儿后,确认他不会离开才渐渐放松下来。
如此一来,最麻烦的是晚间清洁,旅行者和夜兰大概时常帮苍木洗浴,她身上仍然散发着一股柔软的花香味,万叶取来热毛巾,帮她简单擦拭,也避免了接触光裸身体的尴尬。
可他洗澡时,情况就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首先是苍木一刻都不愿意和他分离,见他要松开自己,下一秒就能变得眼泪汪汪。
隔着浴室那层模糊的玻璃板,万叶甚至能想象到她守在门口的委屈模样,还时不时传来挠门的响动。
洗完澡的万叶将她抱回床上,恍惚间以为自己养了只猫。
小猫抱住万叶的胳膊,往他怀里钻,轻声嘟囔着什么,万叶听力极好,却也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那是一句模糊不清的“mama”。
说来也奇怪,明明提瓦特上的语言繁多,可似乎无论哪一国语言,孩童称呼母亲的方式都是这么两个简单相似的音符。
万叶幼年丧母,从小便是被父亲和祖父带大,对母亲的记忆全部来自他们两人和家仆的讲述中所拼凑出来的一个模糊印象。
他从不感觉自己缺少了一份爱,因为父亲在竭尽全力弥补上这份,可如今听到苍木这份模糊的呓语,他却仍忍不住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并不是属于他的情感,而是从苍木身上蔓延过来的,无声的渴望。
她如此想念亲人,却只有在思绪混乱时,才会将这份思念轻易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