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真高, 站在窗户前的样子像一棵肆意生长的笔直白桦,光是影子就把黑发少女盖得严严实实。
月亮照在他的浅灰制服上,朦胧间带着出了金属质感。
苍木从仓库里摸出两罐可乐,朝他丢过去。
“这是什么?”青年轻松接住了铁罐, 颇为好奇地晃动几下, 听到其中哗哗作响的水声:“是饮料吗。”
坏心眼的小黑鸟没有提醒。
达达利亚翻转瓶身, 上面都是他不认识的陌生文字, 看也看不懂, 索性打量着结构, 摸索地扣下拉环。
哗啦一声, 深褐色泡沫争先恐后从狭小瓶孔处涌出,那双昂贵的真皮半掌手套瞬间变得狼狈。
执行官感受到黏糊糊糖水从缝隙处迅速浸入掌心,又看了眼假装若无其事的少女, 也只得无奈地拖长声音:“小姐——”
他唤出水元素清洗污渍,澄澈水流亲昵地在主人指尖掌心环游,溶解着污渍,最后化作一只浅褐色的圆滚滚小鲸鱼, 慢悠悠飞出窗外。
铁罐里可乐不时冒出小气泡, 浮到水面又炸裂, 空气中都泛着甜腻味道。
“看起来不像正常饮品。”达达利亚如此评价, 却大无畏地喝下一口,他咂咂嘴:“很甜,有点刺激,不过我还觉得火水更好喝一些。”
苍木握着可乐, 却并未打开, 猫似地往后躺, 懒洋洋倚在窗台上, 语气有点熬夜修仙独有的缥缈:“我没喝你就敢喝,就不怕里面下了毒?”
青年顿下动作,打量她一眼,忽然笑得浑身发颤:“小姐,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他遥遥虚点,示意少女看向他发现的线索:“指甲,长裙,还有这双鞋子,全身上下都在向我透露着不擅长战斗的你,说出威胁言论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苍木依言望去,指甲是精心修饰过的杏仁形状,上面绘制了海浪图案,还别出心裁地点缀着小珍珠与细碎宝石。
白皙肌肤光洁无暇,衬得纤长十指犹如一件精美艺术品,任谁都能感受到主人的爱护和用心。
回办公室后她又换了件衣服,黑白双拼的铅笔窄裙自带干练气场,鞋子是细长高跟的滚金闪边,精致又贵气。
但以上这些,在战斗人员眼中,全是纰漏。
过多的装饰会影响武器手感,窄裙极度局限人的行动,降低敏捷性,不实用的高跟鞋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黑发少女歪了歪头:“那我万一是法师呢?”
达达利亚摇头:“纵然衣着可以掩饰,但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小姐,把你放进愚人众的术士队伍里,就像脏兮兮的流浪猫群里混进了只雪白长毛猫一样显眼。”
他宽容地伸手,拿过那罐被滑溜溜指甲留下些许痕迹的可乐,替女士拉开。
夜色微凉,两人在窗台边一坐一站,可乐甜腻的味道随着晚风散去,空气中又重新盈满了海水的潮湿气息。
闻着清新的海汽,苍木的睡意慢慢褪去。
“那对夫妻。”达达利亚先开口了:“我派人去归离原找到她的丈夫,人很完整,也没受什么惊吓,做出的琉璃百合花球比较简陋,但好在最后的结局算得上圆满。”
他从口袋里摸出红纸包,递给苍木:“他们送的喜糖。”
苍木轻轻瞥了眼,抿口可乐:“你留着吧。”
执政官苦笑:“小姐真是油盐不进,难道你的心是雪原上的石头吗?”
石头本人面对控诉毫无愧色:“没错啊,我对敌人一直很冷酷的。”
“敌人?!就算做不成朋友,我们也不至于成为敌人吧!”
“这是对你,公子。”她嗤笑一声:“我这人说好听点叫灵活善变,说难听叫喜怒无常。唯独深仇大恨不敢轻忘,我对愚人众的态度一直负面,但那些无辜者,抬抬眼皮也就放过去了。”
“可你倒好,五次三番地骚扰我,跟踪我,还口口声声求着合作。”
“公子阁下,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的别称叫变态啊!”
这通毫不客气的痛骂像一击重拳,如果达达利亚有狐狸耳朵,那他现在一定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你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总比被人胡乱吃下肚了强。”她捧来成套茶具并着红泥小火炉,在窗台上铺开排场:“吃完这盏茶,就请告辞吧。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青木报社虽小,北国银行却也不想平白多出个敌人,对吗。”
小火炉火力旺盛,壶里的泉水很快咕噜咕噜乱叫,不一会儿,锃亮的铜壶就开始往上顶着盖子。
达达利亚来璃月许久,还是喝不惯这里的茶,但今天本着客人的自觉,他已经决定,无论苍木端上什么,都默默忍受下来。
但没想到,撬开茶罐,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郁而不刺鼻的花香。
“这倒是和我喝过的那些茶不太一样。”
苍木闻言失笑:“是和钟离先生一起喝的吗。”
他很实诚地点头。
“钟离先生是真正的名士雅人,会品茶,他阅历高,能从小小一杯茶汤中品出千百种滋味来……我不成,我是俗人,喝茶就贪图个口味,自己喝得开心最重要。”
说着,她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只银壶,一本正经地问:“你那份要加奶吗?”
达达利亚将杯子递给她,俯身时能看到纤长睫毛如何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投下阴影。
实心眼的至东青年只觉心中一动,却并未深思,他品味着少女刚刚的语气,忽然发问:“你和钟离很熟?”
“唔,算不上特别熟,但也能说上几句话。毕竟谁能不喜欢钟离先生呢。”她的态度坦然大方,倒是叫达达利亚心底那点桃色的猜想迅速消弭。
茶已经煮好了,加了牛奶的奶茶口感醇厚,终于类似他记忆中的家乡口味。
离天亮还有两小时,苍木没急着赶人,这个点把他赶走也未免太可怜了。
“要来聊聊天吗?喝茶不聊天,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要聊什么,事先说明,如果不达成合作的话,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不需要那些。”她很浅淡地笑了笑:“来谈点安全的话题,至冬国是怎样的?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至冬啊……”一说起家乡,这柄女王的刀锋也情不自禁柔软了语气。
他说起大雪,说起冰钓,说起狼群和棕熊,说起遥远的白桦林。
最后说到家人:“我的妹妹冬妮娅是你的粉丝,今年14岁,但她绝对想不到,喜欢的作者居然和她一样大。”
苍木有点无奈:“我只是看起来小。”
“那你呢?小姐,你的家人和故乡什么样?”
少女一怔,达达利亚才惊觉自己问错了话:“抱歉,我……”
“没关系。”她摇摇头,语气像描述一场久远的幻梦:“我的家人和故乡都在很遥远的地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看他们了。”
“……和璃月很像,但更大一点,新闻上说那里变化很大,真想亲眼见见。”她低下头的身影很落寞,达达利亚捧着小小的茶杯,有些无措。
少女很快调整好心态,语气轻快地说道:“等我一下。”
她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转身将一张信笺塞进刚刚的茶叶罐里,一同递给达达利亚。
“给我的小粉丝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璃月的花茶。”
“一定会的。”青年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神情不似强装乐观,才放下心来:“告辞了,苍木小姐。”
他抱着罐子从高处一跃而下,动作和他来时一样利索。
苍木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再往远处是吃虎岩,天边已经亮了,太阳过片刻就要重新升起,不少屋舍的窗户被点亮,温暖的火光透着窗户纸晕染开来,房屋上飘起袅袅炊烟,人们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她就这么站着,直到清洁工轻轻扣响房门,恍然般喊了句进来,自己回到屏风后补觉。
清洁工深知主编的办公桌机密甚多,一举一动都颇为小心,见她小憩,更恨不得动作能自带静音。
好在办公室日日打扫,垃圾不多,只是她扫完窗台下的一地烟头,看见两只杯子,却还是疑惑。
这层楼不是只有主编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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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能提神,所以这觉补得也不踏实,辗转反侧许久,一看角落那座枫丹落地钟——才两个小时。
小龙已经醒了,趴在枕头边担忧地盯着妈妈。
看来上次训话还是有用的,至少这次没蹲在她胸口。
苍木搂过小龙亲了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轻哑:“我梦见你爹了,奎丝多。”
嗷?龙龙不懂,龙龙歪头。
她笑起来,把水晶一样的小龙推在枕头上,强行摊开,露出幼龙软乎乎的肚皮,狠狠埋进去吸了几口。
她可怜的小龙,睁眼到现在还没见过贝老师的面呢。
“等忙完请仙典仪我们就回蒙德,好不好。”要说特别思念未免肉麻,但如今这种独自睡,没有人可抱的处境,对苍木这种轻度肌肤饥渴症患者来说,着实有些难熬。
奎丝多舔了舔妈妈的脸,开始“呜呜”,这是同意的意思。
但在那之前,她要想办法去玉京台一趟。
愚人众执行官来她办公室一晚,她又脑子一抽,给了对方信件物品,现在不解释清楚,把嫌疑洗掉,等漩涡魔神挣脱封印,她可能就成共犯了。
真到那时,怕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