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而狠戾的雨珠不管不顾的往地面砸, 带着一股子仿佛要与谁同归于尽的气息,激烈宣告气象的喜怒无常。
天际乌云翻滚,黑沉沉的遮蔽了残存的天光。从路边遥遥望去, 漫无边际的乌黑仿佛摧折着高楼大厦, 达成一种无言的施压。
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在耳边作响, 混合着沉闷的轰雷嗡嗡炸裂,组成令人胆战心惊的白噪音。
琴酒坐在副驾驶上, 沉默的看着车窗外飞速划过的景色。
在掌握已有情报的基础上,推算出可能的藏匿地点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口中叼着的烟草不断地燃烧,他不开口, 驾驶座上的伏特加也不敢说话。
一时间, 分外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赤井秀一会暴露的这样快。
饶是早早知道了赤井等人的卧底身份,琴酒也暂时没有将那几瓶假酒供出去的打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不需要用卧底的血为自己铺路。当然, 如果卧底暴露,他也不会顾惜所谓的同伴之情。
但赤井秀一的暴露,与他不无关系。
新的任务, 由于琴酒常用的狙击手正在出任务, 加之他自己右手的伤尚未好全,贝尔摩德十分好心的为他推荐了一个干部。
正是黑麦威士忌。
打从一年前的行动结束后, 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黑麦的出色在组织内部有目共睹,很多人将他称之为下一个琴酒。作为被Cue到的本尊, 琴酒并没有什么被后辈追逐的危机感——当然,日常借助权限派发些坑人的任务不算, 他是在锻炼后辈。
——这个【后辈】, 可以是卧底的后辈, 也可以是黑衣组织的后辈。
琴酒没有拒绝。
和黑麦搭档也没什么不好的,相比之某些又蠢又笨还喜欢自作主张把事情搞砸的家伙,黑麦威士忌起码用着顺手。
或者说……太顺手了。
琴酒一边筹备着任务的计划,一边琢磨着景光的近况。
也许是同样的卧底身份,让他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亦或者是曾经太过合拍的默契,令他对任务中与黑麦的合作接受良好……
以至于事发之后,他才惊觉自己忽略了某件事。
在FBI、甚至各个国家的执法部门看来……他是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啊!
对于FBI来说,这次任务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抓捕琴酒的机会。
要知道,在黑衣组织内,Top Killer的名号如雷贯耳,地位远远高于一个普通的干部,所以哪怕是一换一,也绝对是FBI稳赚不赔。
“不赔个鬼啊!”欧若拉陷入暴走。
她昳丽如画的面容此刻狰狞扭曲,一双蓝眸灼灼生辉,蕴含着熊熊怒火。
黑发的女探员用力拍桌子,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ICPO招他惹他啦?!”
黑泽阵自加入ICPO后没多久就潜入了黑衣组织,多年以来,卧底任务一向完成得很好。
甚至可以说,过于好了。
此间的暗潮涌动姑且不表,在知道FBI的卧底想要抓捕黑泽阵时,欧若拉的第一反应是——
怎么敢的呀!
。
你们自己派出的卧底废物也就算了,做什么要把我们的卧底拖下水?
知道摸爬滚打到琴酒这个地位的卧底有多么珍贵吗?!啊?!
值得庆幸的是,在FBI筹备的逮捕行动中,安德雷·卡迈尔没有通过朗姆的考验,露出了破绽,导致行动失败。
阴差阳错,黑泽阵逃过一劫。
但赤井秀一的卧底身随之暴露。
引擎轰鸣,车身如同一道黑色的幽练,于僻静的小路间风驰电掣;又仿若一叶扁舟,在奔腾的水波中激流勇进。
铺天盖地的雨水将挡风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哪怕雨刷的功率已经开到最大,也抵挡不住连绵而来的暴雨。
“停下。”冷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哪怕周遭是喧嚣的雷雨声,琴酒命令式的嗓音依旧足够清晰。
伏特加顺势停车。
随着他左打方向盘,轮胎发出不忍重负的嘶鸣,车尾溅起一道激射水波。
琴酒掐灭手头的烟。
他冷绿色的眼眸仿佛利刃,穿过重重暴雨,划破寂寥黑夜,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大哥……”
伏特加讷讷。
“在这里待着。”余光扫了小弟一眼,琴酒冷淡的丢下一句话。
他打开车门。
暴雨倾盆。
劈头盖脸的落雨攻势显然是一把普通的伞抵挡不了的。不过短短半分钟,溅起的水波和扑面的潮气已经打湿了风衣。
琴酒面无表情的朝着目的地走去。
他并不感到急迫,因为该急的人不是他。
雨下得很大,电闪雷鸣间更添了几分触目惊心,似乎和遥远记忆中的某一天对上了号。
那天的雨也很大,大得他努力去看,眼前却只有模糊的水雾。
而这一次,即使雨势汹汹,即使轰雷阵阵,起码他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看清那个倚靠在墙角,低着头喘息的青年。
黑麦威士忌、诸星大,赤井秀一。
青年的一头黑色长发已经被打湿,头顶还戴着针织帽,衣角下摆带着不明显的血迹,看起来是打斗时沾上的。
敏锐的觉察到了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赤井秀一猛然抬头,墨绿色的眼瞳目光如电。
隔着汹涌雨幕,他们遥遥对视。
“你看起来很狼狈。”琴酒不咸不淡的点评。
他的神态中有一股让人不爽的高高在上。
赤井秀一肌肉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
他轻笑,墨绿的眼眸不曾挪开片刻,慢条斯理的开口:“没想到会是你亲自来追杀我,真是荣幸。”
所以,再狼狈一些又能怎么样呢?
与他接头的FBI被黑衣组织拦截,另一部分落入陷阱,能不能突围不好说,但现在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没有外力的协助,独狼能逃脱兀鹫的围剿吗?
琴酒并不感到愧疚。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亲自去追赤井秀一,不过是临时起意——外加某人的一点怂恿。至于FBI的伤亡问题……说实话,即使他不出手,逃脱组织的追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他的加入将难度又往上拉了一些——比如派人精准拦截与赤井秀一汇合的FBI,就是出自他手。
“你倒是不担心你的那些同僚。”琴酒冷嗤,缓步走向自己的猎物。
“担心也没用。”赤井秀一挑眉,眸色凶戾,口吻似笑非笑:“更何况,在你面前,我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到了琴酒,令他歪了下脑袋,微微拉扯嘴角。
然而对视的两人都清楚,银发杀手从未放松警惕。
仿佛是交锋的火焰彼此交缠助燃,最终达到了某个顶点。无言中似乎有“啪嗒”一声,象征着某根弦音的断裂,又仿佛吹响了死斗的号角,那一刻,两人的思维微妙的同步。
下一个呼吸,他们同时出手。
偏头躲过对方的凌厉的拳风,琴酒眸色一厉,顷刻间转腕用手中的伞柄朝着对方肘部的方向击打。
失去了雨伞的遮蔽,暴雨劈头盖脸卷席,眨眼间打湿了他的头脸。
雨声中,他听见轻微的“咔哒”声,是骨骼断裂的声响。
仿佛是揭开某场盛宴的序曲。
丢下伞柄的瞬间,另一只手转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几乎是凭着直觉,琴酒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直刺过去,他隐约感到刀锋划过了什么,下一秒,手腕被一股力道扣住。
银发杀手挑眉,顺势反手向下刺去。在零星的空隙间,赤井秀一已然闪身拉近了距离,抬肘就是一击。
血腥气混着水汽的潮湿,刺激鼻尖;雨水让衣衫变得沉重、让行动变得迟缓。
顺势挣开束缚,琴酒感受到了赤井秀一的动作,却懒得躲避。大脑飞速运转,他已然谱写了接下来的发展。腹部传来钝痛,琴酒闷哼一声,借着残存的劲力后退两步,侧身躲过赤井秀一一记横劈。
右手将匕首抛起,琴酒向前跨步,顺着惯性抬手挡住随后而至的不间歇攻击。受过伤的右手此刻被疼痛所激、阵阵发麻,但琴酒仿若无事,左手已然接过匕首。
半个吐息间,刀锋自下而上,毫不留情的朝赤井秀一咽喉割去。
这记变招忽如其来,猝不及防下,即使赤井秀一注意到了寒光凛冽的锋芒,也只能竭力朝后仰头,勉力躲开致命部位。
一缕黑发被匕首割裂,缓缓飘落。
幽僻的小巷内,两人的间距近得可怕,几乎是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攻击,都朝着对方的要害袭击,稍有不慎、便是你死我活。
纯熟高超的战斗技巧和冷静敏锐的战斗意识让他们对彼此的攻击方式都所预判,而随着进攻节奏的不断递速,头脑的分析已渐渐失去了作用。
进攻、格挡、劈砍、肘击……肢体间的不断相触又一击即离,拳脚的阴影与刀刃的寒芒交织成夺命的蓝调诗。遮天的暴雨扑面而下,小巷的墙壁发出无辜的呻/吟,时不时有沙砾掉落。
琴酒是更为轻松的一个。他本就是左撇子,银光闪烁的利刃仿佛一条吞吐人命的毒蛇,在狭小的空间中灵活腾挪,跃跃欲试试图递出象征死亡的邀请函。
互相厮杀、一场搏命。
黑暗中,黑泽阵碧眸发亮,唇角的弧度不自觉的扩大,露出近乎嗜血的笑意。
缓缓升腾的杀意染红了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
而对面,那双与他同色的绿眸,此时此刻,也是同样亮得惊人。
肾上腺素不断飙升,赤井秀一颧骨被匕首划破的伤口缓慢流出鲜血。血渍被暴雨冲刷,张嘴喘息的间隙,赤井秀一尝到了血水和雨水混杂的、铁锈般的味道。
杀意与快/感并存,不断攀升不断卷席,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也像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