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一处住宅内。
灯光已经暗了下去, 卧室内静悄悄的，正是夜晚入睡的时间，月华无声散落，为人间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周遭的安静使得某些响动格外明显起来。
听着上铺传来翻来覆去的动静, 景光的眼睛闭上又睁开, 睁开又闭上, 最终无奈的开口：“零。你怎么了？”
“……”
翻身的动静终于停止了, 但上铺的人没有回答。
景光意识到不对劲。
降谷零不是个喜欢打扰别人的孩子，由于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他经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 也令他变得早熟起来。
景光同他结识并迅速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两个各自都有某些方面的“异常”。
两个同样在某方面呈现出“怪异”而被排斥的孩子, 也许更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半夜不睡觉，而且还发出了足以打扰到同寝人睡眠的响动, 这绝不是平时的降谷零会做出的事情。
但如果零不想说的话……
景光收回思绪, 很快闭上眼睛侧耳凝神。在一片寂静中, 他捕捉到了好友似乎格外不规律的呼吸。
猛然睁开双眸, 景光沉下嗓音, 口吻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味道：“零，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似乎感受到了景光不得到回答不罢休的态度，降谷沉默了一会后, 还是开口了。
“不是……就是……痛。”
“！”
几秒后, 随着几声“嗒嗒嗒”的脚步声，卧室里的灯被打开,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乍见灯光, 出现了应激性的不适。在缓缓睁眼闭眼后, 景光揉了揉双眸, 睡意消退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早在零说痛的时候就被吓没了。
邀请降谷到自己家里来玩是上个月就约好的，不过由于家中正在装修，硬生生拖了一个月。景光仍记得前两天与降谷再次提起这个约定时，好友面上出现的一闪而过的迟疑。
当时的降谷很快点头并和景光商量好时间，而过于兴奋的景光得到答案后也并未深究。
现在看来，难道是这一个月中出了什么事？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否则降谷也不会选择隐瞒病情后赴约，而是会直接告知。这点轻重缓急他们都还是清楚的。
上铺的金发少年半撑着身体，靠坐在床上，额头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依稀可见长大后俊俏的面容此刻也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几分。
景光皱着眉靠近，目光落在降谷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
“不过什么大事。”果然，降谷的第一句话就是解释。
他似乎是在忍耐疼痛，又似乎是不好意思，半晌，才缓缓道：“只是……生长痛。”
景光：“哈？”
生长痛，是儿童生长发育期间的一种生理现象，因为骨头生长较快，与部分肌肉筋腱的生长速度不协调，而导致的疼痛。
在小孩子眼中，生长痛似乎是一件既痛苦又漫长，还特别丢人的事情，以至于降谷零说出口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尴尬。
“你不许笑。”他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威胁自己的好友。
虽然他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在景光的眼中毫无威慑性。
“……”景光顿了顿，有些无奈道：“说真的，零，我本来没想笑的，但你这么一强调，我反而有点想笑了。”
说到最后，尾音真的透出一丝笑意。
“不许笑！”降谷零咬牙。
他威胁人的样子太过有趣，让景光忍不住想多逗逗他。但转眼见他因为疼痛而有些发白的唇，景光便不忍心了。
茶发少年敛目，抿直了唇角。
“好了好了，我不笑。”景光转身，“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卧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客厅中。
降谷零欲言又止。
景光的离开让卧室变得更加安静了，降谷半靠在墙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细碎动静，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心慌。
烦躁感油然而生，小腿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不断侵蚀大脑，令降谷一瞬间产生了近乎厌恶的情绪。
真讨厌啊……明明之前时，可以忍受的。
孤独也好，疼痛也好，都是可以忍受的。
为什么……
还没等他想更多，景光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门口。
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茶发少年行动间都格外留神，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他的手中多出了一个脸盆和一块毛巾，看样子是刚刚打的水。
手上的东西分量不轻，景光将它们放在书桌上，打湿并浸没毛巾。热腾腾的水漫过他的手，有点烫、却能够忍受，是合适的温度。
他拧干毛巾，打着哈欠，慢腾腾的说：“零，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尽管不知道平日里的睡觉习惯如何，但好友合宿，又是在景光的亲戚家，两人都是规规矩矩的穿着睡衣睡裤的。
降谷：！！！
金发少年震惊的瞪大了双眸，懵逼的模样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好笑。
没有等待回答，也没有听到动静，景光疑惑的抬头看他，不解：“怎么了？快点啊。”
毕竟已经半夜了……他好困，好想睡觉……
“你在说什么啊？”过度的震撼让降谷头脑一阵眩晕，以至于连语气都不稳了。
耳根似乎隐隐发烧，但此刻混乱的降谷零没有意识这点，而再度将毛巾侵湿并拧干的景光也没有看到他面上不明显的红。
“你不脱的话，我就直接动手啦？”景光歪着头，一脸无辜。
他其实不太明白好友的情绪波动，不过男生间打打闹闹的事情多了去了，以他和零的关系，正要上手扒衣服……好像也不是不行。
思索至此，景光拎起毛巾朝着好友走来，脚踩上了梯子的第一阶，准备爬上上铺。。
“Hiro！”
降谷看上去似乎有些慌，身体甚至不明显的后缩了一下。
虽然两人打打闹闹互有胜负，但现在自己的状态……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景光。
这家伙不会真的动手吧？降谷零茫然的想。
看着好友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景光蹙眉，还是妥协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脱衣服的话，也行吧。”
“那么把裤腿卷起来？”他提议：“把衣服脱了直接用毛巾敷，不容易打湿衣服。既然你不愿意，就先热敷一下小腿和膝盖吧。”
生长痛多发在小腿和膝盖。
降谷零：“哦。”
带着暖意的毛巾盖在了膝盖上，降谷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自己裸/露的小腿处，而是微微侧头看向景光。
茶发青年正低着头为他不轻不重的按摩，降谷的视线落在了好友散落额前的发丝上。
“为什么要用毛巾热敷啊。”一片安静中，降谷轻轻地问。
“生长痛的话，用毛巾热敷会比较好啊。”景光不明所以，上手试探着毛巾的温度：“现在呢，是不是感觉舒服一点了。”
热意顺着毛巾传至膝盖，暖洋洋的触感似的确将疼痛瓦解了不少。降谷有些怔愣的看着景光的手，讷讷道：“……是的。”
“对吧？”
卧室里安放的船很结实，两个半大小子凑在上铺，居然也没什么事。
他们俩索性凑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景光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朦胧，却还是强撑着和好友说话，试图转移他对疼痛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降谷零的语气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平常没有人和我说这些。”
他在外头和起伏嘲笑他的人打架，也是跑去艾莲娜医生那里，艾莲娜帮他处理的伤口。
“这样吗？”清楚话语背后处境的景光不打算说什么宽慰的话。
他只是凝视着好友紫灰色的眼眸，轻轻地对他笑：“那么我就是第一个了，好幸运呢。”
安静的夜晚、明亮的灯光，诸伏景光的眼神似乎变得格外温暖。
“和幸运没有任何关系吧？”降谷吐槽。
“当然有关系啦！”他理所当然的回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是第一个和零说这些话的人，这就是特殊意义呀。”
“以后，我也可以一直和零说这些话。”景光眨了眨眼睛，透出几分狡黠：“不过，如果我不舒服或者生病的话，零也要照顾我的！”
降谷似乎被说服了，认认真真的承诺：“当然啦，我也会照顾景。”
“好啊。”景光笑了起来，白炽灯的灯光下，面上的神情格外笃定，湛蓝的熠熠生辉：
“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呢。”
一切都仿佛那么清晰。
坠兔收光，月落日升。
少年们合宿的事情不可能太频繁，回归日常后，他们更多的交流还是在学校。
正值樱花绽放的季节。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散，在空中打着转，仿佛一只只舞姿优雅的精灵。柔嫩的花瓣落在草地上，一瓣瓣堆积在一处，编织成梦幻般的地毯，铺陈道路之上，装点人世之间。
一阵风吹过，一连串的粉红花瓣在风中起舞，仿若朦胧花雨，飘飘扬扬经过窗外，吸引了不少教室内女生的兴奋的呼喊和惊喜的赞美。
不过此时的景光却没心情观赏樱花，他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家好友身上。
往日里挺有活力的金发少年此刻一脸疲惫，正懒洋洋的躺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
景光曲起手指在桌前敲了敲，吸引好友的注意：“零？你还好吗？昨晚依旧没睡好吗？。”
“没事。”降谷零摇头，往日灿烂的金发此刻都显得蔫蔫的，紫灰色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到了白天就好了。”
生长痛多发于夜晚，到了白天基本就解脱了。
也许是两人间的对话有些意味不明，坐在隔壁桌听此对话的女生转头看向他俩，神色诡异。
“要不然你今天还是来我家住？”
景光拖着脑袋看着好友眼底的乌黑——虽然基于好友的肤色，黑眼圈的存在不那么显眼——有些担忧。
女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看着他俩。
“没事啦，我自己也能处理的。”降谷摇头拒绝：“一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你了。”
被旁边的注视搞得有些不自在的两人面面相觑，但碍于对方没有开口没有打扰，他们也只好尽量忽略那道既有存在感的目光。
一天的课程很快过去，即使降谷零晚上没睡好，但依旧在课堂上表现出了高质量的学习效率。
今天轮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值日，同学们在放学的那一刻就基本走得三三两两；打扫完教室卫生后，教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要不今天你还去我家吧？”景光看着好友有些萎靡的眉眼，担忧道：“你看上去……不太好。”
“还是算了，太麻烦叔叔阿姨了”
景光自己也只是被东京的亲戚领养的孩子，饶是寄宿的亲戚都是性格温和的人，但他们早早有了自己的孩子，彼此都知道做不到舔犊情深。
见此，景光也没再坚持，只是尽量用高兴的口吻转移话题：“生长痛其实也有好处的，你看你现在比我矮，说不定能窜上一截呢。”
虽然看起来是混血儿，但零目前在身高上似乎没有体现出什么优势，他比景光矮了小半个头。
“这只是暂时的！”被戳中痛处的降谷零额上爆出一条隐约的青筋：“我肯定会比你长得高！”
虽然平时不说，但降谷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
“好啦好啦。”景光熟练的安抚：“零一定会比我长得高的。”
湛蓝的眼眸不经意的落在降谷零璀璨的金发上，景光有点手痒：好想摸一摸啊……
“你不要敷衍我！”降谷零不满道，伸出右手扯着景光的脸颊。
虽然表情似乎有点生气，但手上的动作也压根没用力。
“我木有啦！”景光口齿不清的反驳，故作委屈的抱怨：“零，好痛的！”
“真的假的？”这么说着，降谷零还是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手。
下一秒，他就被笑得一脸促狭的好友“以牙还牙”了。
诸伏景光用双手轻轻扯着他两侧的脸颊，笑嘻嘻的说：“当然是假的，零又被我骗了！笨蛋！”
“诸伏景光！”
少年咬牙切齿的嗓音回荡在教室内。
“哎呀！”景光被追的抱头鼠窜，还不忘回头挑衅：“被骗了也不要恼羞成怒啊，零！”
被按着锤了一顿出气，景光懒洋洋的靠在降谷零的身上，佯装可怜：“好疼的，零，你下手好重。”
深知自己并没有动真格的降谷零拒绝上第二次当，冷笑道：“你再装？”
“没有！”景光不满的鼓起脸颊，愤愤不平：“真的疼！”
他甚至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小臂，神情严肃的仿佛在法庭上陈列某种证据。
虽然可能被骗，但依旧有些心软的降谷零沉默了一会，才勉强拉着景光递过来的手腕，顺着线条为好友按摩起小臂；“行了行了，算我下手重，我向你道歉。”
阳光洒在两个少年的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昭示着某种未来。
湛蓝的眼眸对上紫灰色的眼瞳。
“只有口头道歉一点都不真诚啊。”眼见好友一脸你不要得寸进尺的表情，景光歪着头，笑嘻嘻的说：
“和我一起去看今年的烟火大会吧，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