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试验器材表面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入目几乎是一片不详的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寂静无声, 却又有叮叮咚咚机械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
实验研发,从来都是黑衣组织的机密部门。
即使是组织内取得代号的成员, 也少有愿意靠近研究室的。相较之执行部门时不时在杀戮中获得利益,那群白衣人更加死气沉沉, 于无声无息中为他人送葬。
在研究室工作的人, 越接近组织的核心科研项目,就越像是疯子, 亦或者是活死人。
匆匆和身穿白大褂的科研组长进行交接,回程途中, 琴酒迎面撞上了贝尔摩德。
金发的女郎挑起眉梢,双手抱胸露出一个轻佻的笑, 看上去依旧风情万种。然而女人妩媚的眉眼间似乎多了一丝郁色,与她一贯安之若素游刃有余的风格有了些许不同。
“从美/国回来了?”她瞥了一眼跟在琴酒身后的伏特加,似笑非笑的评价:“你的行程很赶啊。”
银发杀手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眉眼间的厉色却分毫不减:“一点小事罢了。”
组织的产业遍布各个国家,美/国自然也有它的势力。作为组织高层的琴酒, 即使主要负责日本的人事, 也不代表他在美/国全无眼线。
事实上,如果有需要, 飞去欧洲甚至南美, 也只是一个任务调动的功夫。
“有话就直说。”琴酒扫了一眼周边, 目光停留在贝尔摩德的脸上。往日笑意盈盈的金发女人此刻难得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厌色。以至于琴酒意有所指:“你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吧?”
贝尔摩德讨厌实验室, 这与她切身的经历有关。容颜不老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恩赐,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 却是黑暗过往的证明。
尽管贝尔摩德平时就喜欢有意无意的撩拨一二,但她刻意停在离研究室不远的走廊等琴酒,肯定不是为了同银发青年闲聊几句。
“还是这么敏锐啊,Gin。”女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姣好的弧度,湛蓝的眼眸中却毫无笑意:“明明看上去挺不近人情的。”
贝尔摩德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抽烟,但却还是放弃了。
他们所处的走廊里科研室不远,仍在禁烟范围内。
金发女人索性直言不讳:“波本前段时间也去了美/国,里面有你的手笔。前段时间丹尼尔·斯特林在Jensen露面,却又无辜身死。九天前Jensen被恐/怖分子袭击,顶楼发生爆炸。三天前Jensen正式收购麦哲伦公司,后者是组织在西雅图的重要中转产业之一。”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而你,昨天刚刚从美/国回来。”
湛蓝的眼眸仿佛凝着一层极锋锐的冷光,使得贝尔摩德娇艳若玫瑰的容颜也变得极具攻击性。
玫瑰是带刺的、千面魔女是有毒的。
然而与她对视的浅墨浓绿眼瞳却丝毫不见波澜。它们清透得像寒玉翡翠,冷厉得像严冬时节凝露结霜的利刃刀锋。
琴酒嗤笑:“我的任务地点可不在西雅图。”
“我打听过你的任务。”贝尔摩德抿了抿唇,垂眸道。
到了琴酒这个级别,他的日常行踪都是秘密,普通成员擅自打听都是逾矩。但贝尔摩德备受那一位的宠爱,只是打探一个机密性不高的任务,完全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然而即使是她,这种行为也算是对琴酒的冒犯,一般情况下,贝尔摩德并不会傻傻地将它说出来。
但眼下已经不属于【一般情况】了。
“不要把别人当傻子,Gin。”贝尔摩德神情冷肃:“区区一个解决叛徒并将情报带回的任务,你申请了足足十天。”
金发女人抬眸,直视着琴酒:“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值得贝尔摩德上心的事物并不多,能令她变得咄咄逼人的更是寥寥无几。
“私自探查我的任务,跑到这里来质问我——”琴酒分毫不让:“贝尔摩德,这就是你一贯的风格吗?”
两位高层的交锋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暗藏杀机。好在此刻走廊上没有外人,只有一个努力将自己当成背景板,眼观鼻鼻观心的伏特加。
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了约莫半分钟,贝尔摩德率先开口。
金发女人仿佛妥协了一般,叹息道:“波本是朗姆的手下,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的话,就不该让波本参与。”
她说话的时候,蓝眸既清澈又动人,语气温和仿若规劝,又带了一丝丝蛊惑般的意味。
思绪被稍稍勾起的瞬间,琴酒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贝尔摩德是故意的。
先声夺人,再毫不停歇的抛出种种‘不利’的证据,将氛围变得针尖对麦芒让人无暇思考,最后佯装妥协。
其目的,是她妥协后的“规劝”。
就如同人在拒绝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后,会更倾向于同意第二个看上去比较合理的请求。紧绷的神经在跌宕起伏后得到放松,面对她的妥协,会更乐意接受。
——“波本是朗姆的手下,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的话,就不该让波本参与。”
心理暗示对于千面魔女来说,并非陌生的课题。
绿色的眼眸不易觉察的划过一丝了悟,琴酒原本放在风衣口袋的左手稍稍放松,心下缓了一口气。
如此,就是反客为主的时候了。
银发青年上前一步,勾唇冷笑,抬起左手。
论身手,贝尔摩德远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发难的速度堪称猝不及防。顷刻之间,只听见女人一声惊呼,就已经被他抵在了墙上。
“贝尔摩德。”琴酒说。
“你并不是真的怀疑我做了危害组织的事情,你只是害怕我发现你的秘密。”
银发青年扣住贝尔摩德的下颚,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独狼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话音落下,金发女人的双瞳骤然紧缩。
湛蓝眼瞳中的惊怒是那么明显,明显到琴酒几乎想笑。
一旁的伏特加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偏头看看贝尔摩德,又看看琴酒,却依旧一句话都不敢说。
琴酒无心与她过多纠缠,只嗤笑一声,
“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愿你的秘密不会害死你。”
话音落下,他松手,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伏特加呆呆的愣了两秒,赶紧跟上。
身后的金发女人低垂着头,右手抚上脖颈,胸脯剧烈起伏,呼吸着扬起。
等稍稍平静些许,贝尔摩德抬头,看着银发杀手已经远去的背影,眸中晦涩不明。
………………
组织的研究室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几个房间。它们坐落于一片大楼之间,其中有几栋,是专门的研究场所。
大楼抵住偏僻,远离市中心,与门口站定遥遥望去,还能看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处处莺啼。
走出大门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微凉的风触及面颊,饶是琴酒,心情也不免微妙的变好。
“大……大哥?”将将追上琴酒的步伐,伏特加喘着气,有些迷糊的问道:“贝尔摩德她不会为难你吧?”
琴酒停下脚步,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小弟,冷冷道:“她为难不了我。”
“还有,你最好赶紧和真正的伏特加换回来,我下午要去一趟长野。”银发杀手目不斜视:“别浪费我的时间。”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片刻后,一个略显低沉的少年音响起,音色全然不见‘伏特加’的憨厚,反而带着几分桀骜不羁。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伏特加的体力没你表现的这么差。”其实还有别的破绽,但琴酒懒得一一解答,只简单的讽刺:“六道骸,你最近很清闲吗?”
身后的六道骸依旧维持着“伏特加”的形貌,但声色已经变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骸脚步轻快的跟在琴酒身后,轻轻翻了下手掌,像是在把玩某种看不见的武器,口中仿佛不是很在意的问:
“你看上去,和诸伏景光的关系很好。上次他死里逃生,就是你出手救了他。”
他歪了歪头。
这个动作有六道骸的本体来做,自然是俊朗且洒脱的;但放在体态敦实的伏特加身上,就莫名显得诡异起来。
“但他现在生死不明,你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紧张。”
琴酒没有说话。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骸也不在乎,只是似笑非笑接着道:“态度变化真大啊,你们大人都这么善变的吗?”
语气仿佛有几分讽刺。
景光的亲和力,倒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黑泽阵想。
六道骸看起来是个实打实的危险人物,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却意外的重情义。他身边的拥趸不少,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年艾斯托拉涅欧家族追随他的实验体。
他自称自己的下属不过是工具,但他们之间的羁绊却全然不像主人和工具。
事实上,即使是在自顾不暇的逃亡时期、即使是当年刚刚踏入普通人的世界,那些实验体还未成长、甚至只能算是累赘的时候,六道骸都没有放弃过他们。
就连他同ICPO达成合作的现在,年轻的幻术师也是好好保护着他的“工具们”。
琴酒隐约理解六道骸的心情。
但他不打算纠正。
“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会有朋友吗?”银发杀手不紧不慢的开口:“不过是工具罢了。”
这一回,和上一次苏格兰身份暴露开枪自尽不一样。
他不打算、也不能将景光的具体情况告诉多余的人。。
琴酒缓缓转过身,绿色的眼眸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
“我需要一个人去西雅图,我需要一个人为我找到银色子弹,而诸伏景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他本就该是个死人,现在即使是死了,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只需要再处理波本就好。”
“伏特加”的双瞳无声无息的变为异色,面上一片漠然。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
半晌,六道骸轻巧一笑,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状似漫不经心道:“也对。”
“真不愧是你。”六道骸评价:“这样才是你。”
说话间,黑色的保时捷已经近在眼前,“伏特加”不紧不慢的打开了后座的门。
琴酒于车外站定,真正的伏特加正仰躺在后排,似乎睡得很香。
他嘴角一抽。
六道骸透过车窗冲着琴酒眨了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神色,然后一打响指,旁边的伏特加猛地睁开了眼睛。
从睡梦中惊醒的伏特加左右张望,却似乎根本没看到六道骸一般,直直的同车外的琴酒对上了目光。
他瞬间露出的惊恐的神情。
长相憨厚的跟班手忙脚乱的从车中爬出,额头上冒着一层的冷汗——约莫是被吓出来的,急切却又磕磕绊绊的解释:“大……大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我……”
琴酒冷睨了一眼六道骸,没有追究自己跟班的意思,毕竟这家伙也算是无妄之灾。他淡淡道:“上车,我们去长野。”
伏特加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将坐上驾驶位,还没来得及将额头上的冷汗擦一擦,就听见副驾驶车座上的老大冷淡的音色。
“下不为例。”
伏特加连连点头,“是、是!”
跟班在心中吐槽,我就是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再来一次了……说起来,我是怎么睡着的呀?这么头铁的吗?
坐在后排,不被除琴酒外任何人看到的异瞳少年勾起唇角。
笑意却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