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琴酒想。
银色子弹是什么, 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它可以是哥特小说中具有驱魔功效的武器,成为杀死狼人、吸血鬼等杀手锏。
它可以是王牌的代称,象征着给予致命一击的关键人物。
它可以是一种特别的鸡尾酒, 由Gin作为基调,带着杜松子的清香和辛辣的口感。
但是, 对于琴酒来说,此时此刻它所指代着的, 是黑衣组织内机密度极高的一种药物。
黑衣组织持续自有官方记录以来, 已经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汲取着黑暗中人性的贪婪作为养分, 以血腥灌溉,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摸爬滚打到琴酒这个级别, 组织里他不知道的秘密,已经很少了。甚至于有时候黑泽阵会想, 哪怕脱去ICPO的皮,他依旧能够在黑暗世界里呼风唤雨。
然而即使如此,银色子弹的机密度,也依旧相当高;以至于连琴酒都不能随意调动查阅。
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都是组织里被相当看重的研究人员,而‘银色子弹’正是由他们负责研究制作。可惜的是, 宫野夫妇还未完成‘银色子弹’时, 就已经【意外死亡】。
当然,究竟是不是意外, 谁又能说得准呢?毕竟实验事故什么的, 可操作性太大了。
他们死后, ‘银色子弹’的项目曾一度被搁置。哪怕是他们的女儿, 已经获得Sherry代号的宫野志, 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持续跟进, 并没有直接接触‘银色子弹’。
即使如此,当年的‘实验事故’后,不少原本从事要务的研究人员或离职或更换研究项目,还有一些不幸身故。原本‘银色子弹’的资料未必不会外传。
时隔多年,要寻找这方面的情报不容易,要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寻找情报则更加困难;好在队友给力,琴酒的关系网也足够广,以前的一些事情,竟也让他查了个七七八八。
在扑朔迷离的蛛网中,丹尼尔·斯特林的存在就显得格外矛盾。
“他原本的姓氏并不是斯特林(Sterling),而是梅里德尔(Meridel)。”后者其实也挺少见的,常用于名。
“Sterling这个姓氏,是他在很多年前改的。”琴酒的语气不紧不慢,却有一种笃定感:“我推测了一下时间,大概就是宫野夫妇开始研究‘银色子弹’的时候。”
在英文中,Sterling有银质的含义。
左手的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宛如翡翠一般的绿眸划过一丝晦暗,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霾。银发青年动了动手指,一瞬间有种想抽烟的冲动。
他侧觑了一眼景光,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桌面上摆着待客的茶杯和茶壶,茶壶是紫砂壶,带着浓烈的东亚古典风格,由匠人雕刻着带有吉祥寓意的花纹。茶杯却是现代英伦风的白瓷渲花杯,甚至都没有杯盖。
极为不搭的风格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特别是茶杯中散发着袅袅烟雾的龙井。翠绿的茶叶在热水中起起伏伏,将透明澄澈的水晕染陈浅浅的黄绿色,激起清新怡人的茶香。
也不知道是从哪淘来的。
淘来混搭风茶具的青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听着好友的推断,显出几分孩子气。湛蓝的眼眸微微敛着,窗外的光照在他的面颊,零零散散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勾勒出优雅却略带锋芒的弧度。
琴酒的嘴角极细微的勾起,又在景光投来目光之前恢复。
挑挑拣拣的将能说的告知景光,银发青年的神态依旧冷态,但绿眸中的柔光已经堪称温和了。
对待别人,别说是耐心解答了,黑泽阵能维持住耐心就不错了!
茶发青年对自己在好友面前的特殊待遇并没有任何意外——或者说句凡尔赛一些话,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丹尼尔·斯特林拥有银色子弹的秘密,也只是琴酒的一个猜测。不过景光私心估摸着,阵君既然以平淡的口吻将猜测说出来,那么这份猜测是真实的可能性起码过半。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信任琴酒的判断。
“但他已经死了。”景光陈述事实:“而且——”
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语句没有脱口。
而且,我不觉得六道骸对银色子弹感兴趣啊……
茶发青年偏过头,瞧向正施施然坐着、一脸闲适仿佛与己无关的杀人凶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道骸:“???”
他微微眯眼,露出危险的气息,“你想说什么?”
尾音略略挑起,仿佛如果景光的回答不合心意,他就要动手了。
还没等琴酒蹙眉制止,景光便极为洒脱的拍了拍手。他双手合十,蓝眼睛带了点戏谑:“你嘴角的果酱没擦干净。”
六道骸:“……”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更加生气了。
左手捂嘴,琴酒朝后仰靠在椅背处,面上透出少许的惊讶:看起来,景光和他相处的还不错?
不过也不是很意外,诸伏景光总能和他感兴趣的人交到朋友,只看他愿不愿意。
琴酒敛目。
微风轻拂。
一点都不知道自家竹马对自己有着蜜汁信心的景光还在打趣着六道骸,眼见后者分分钟要炸,以成年人自居的茶发青年总算消停了下来。
“这几天,你不要再去Jensen了。”银发青年声音低沉浑厚,口吻淡淡:“情况和一开始不同了。哪怕只是为了银色子弹,组织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们的人估计要开始插手了。并且,斯特林的死讯传到意大利,某些人也会来调查。”
说到这里,琴酒的目光扫过正在怒视景光的六道骸,难得好心的提建议:“你也一样,最近安分些。”
被他提醒的骸少年有些不满的敲了下桌面,眸中尽是不屑。半晌,才有些阴冷的勉强回道:“我知道了。”
日光融融。
景光噗嗤一笑,在骸冷冷瞧来的视线中嘻嘻哈哈的做了个鬼脸。
他的左手还搭在桌面上,面朝着骸少年,右手却已经极为自然的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新茶。等将茶续满,景光才转头看向琴酒,极自然地将新茶递到后者唇边。
“喝点水吧?”在亲近的人面前,景光的语速较之往日总有些偏快,似乎彰显出他的好心情:“一直在说话,嘴唇都干了。”
平心而论,琴酒说的话不多。但一路上风尘仆仆,他又不是个容易放下戒心的人,所以的确没喝几口水。
这本不算什么,但此时此刻被景光刻意提出,琴酒倒真觉得想喝水了。
茶发青年仰着头,定定的看着他,唇边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一双蓝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蕴着光。
琴酒顿了顿,从善如流的接过好友递到面前的茶,抿了一口。
水渍浸润了干裂的唇,有少许划过唇纹,闪烁着晶莹。
对面的人趁此机会,单手撑桌站了起来。他随手抓过手机,挠了挠头发,茶色的发丝在空中一晃而过,有少许落在景光的额前,与他清亮的蓝眸相映。
“那么,吃好喝好——”景光笑道:“我先出门一趟!”
茶发青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么突兀,仿佛在得知了机密情报后只带着手机出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刚刚还在同景光斗嘴的六道骸一时失语。他的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侧过头看看神情冷淡的银发青年、又看看已经准备出发的景光,身体朝后一仰。
反正跟我无关。
总会有人管的。
好极了。
琴酒想。
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ICPO的王牌精英挑眉,冷哼一声:“你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还没改吗?”
语气夹枪带棒,声调含讥带讽。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景光嘀咕了一句,佯装委屈。
然而这种故作姿态显然不可能忽悠得了琴酒,面对幼驯染含着冷厉霜色的绿眸,景光只得放弃了装可怜萌混过关的念头。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成功,不过……人总要有梦想的,对吧?
想归想,茶发青年严肃起来。
“你显然不可能再告诉我更多的讯息啦,但我也有我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顿了顿,景光的声音低沉下来。
湛蓝的眼眸中划过不明意味的复杂神色,他犹豫片刻,袒露心声。
“阿阵,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不会受宠若惊,因为我知道我还得起,因为我知道如果哪一天你出了事,我也一定会拼上性命去救你。”
“但我于心有愧。”
我们这段关系,看似是我付出的多,是我一直缠着你,但其实不是的。我拉着你当朋友,缠着你让你叫我的名字,探究你的身世,你却一直是被动的。
然而即使是这样,你也一直在帮我。
从小的时候你教我用枪,到组织时期你为我遮掩,到天台之上、你冒着风险救我。
你素来行事周全,我也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你救我,一定也是做了准备的。
但你本可以不那么做。
甚至到现在,你还在帮我。
你把我安排到Jensen却又告诉我不用多管公司的事物,你安排六道骸与我同行却又和我说只是顺势而为。
你特意飞到西雅图,黑色风衣都遮掩不住风尘仆仆。
你告诉关于银色子弹的情报,你告诉我关于丹尼尔·斯特林的身份。
你没有明说,可我懂得。
诸伏景光,你想要知道的、我能告诉你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事情,你不用管任何事,你不必涉险,你只需要看着就行。
我懂得。
所以我于心有愧。
因为我可能,要辜负你了。
我就是那么的贪心。
我无法放弃我要走的路。
而且,我也要谢谢你。
你告诉我这些,只会让我更加重视西雅图将要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一点,但你仍然把真相告诉我了。
你依然把选择权交给我了。
茶发青年抿紧了唇,他的蓝眸中清清楚楚的倒映着琴酒冷静的面容,同时也明白琴酒并没有生他的气。
这种认识反而更加令他愧疚。
胸口发闷,眼眶酸涩。
然而即使如此,景光也只能轻轻地、轻轻地说:
“所以阿阵,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是我不识好歹,对不起。”
“从日本飞美.国可远了,你一定很累了。”警惕心强、又生性多疑,估计在飞机上都没有睡过:“好好休息一下吧。”
琴酒抬眸看向好友。
他想说些什么,想反驳些什么,但对方没有给他机会。
那个在他眼中总是活泼过头、自说自话的家伙,笑容仿佛依旧明媚。
“我先走了,放心,我很快回来。”
茶发青年眉眼弯弯:“回来之后,再好好和你道歉。”
仿佛不曾经历过痛苦、不曾经历过失去;不曾违背本心去杀人、不曾苍白着面容处理伤口;不曾在天台生死一线、不曾在病房内艰难复健。
所有的狼狈与泥泞凑成了他,却没有染污他。
就仿佛仍是昔日那个信誓旦旦说着正义的少年,仿佛依旧能用湛蓝到不含阴霾的眼睛盯着你、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家伙。
他依旧有勇气去面对黑暗。
他依旧看上去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