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突然多了带枪巡视的人,枪械碰撞的声音一点点揪起慕念兹的心。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找了一处台阶坐下,靠着柱子,合上眼睛,一股无力感侵袭而来。
她在这里顺了很多人的意,也安了很多人都心,没人希望她早早的回去打破这乱局。
什么样才算是真正的保护?
像慕迟商,用几乎欺骗的方式,一个人独挡帝都的波澜;
像缅泽和桑奈,都想保护彼此,尽管以最笨拙的方式;
又像是未曾见过面的阮芷父母,佐以叛逆之名,让她活的自在……
可是,阮芷说:沈古郁死了。
一个曾在帝都风云里胜出的人物。年轻时与他父亲决裂,凭着一腔孤勇创立了如今在帝都数一数二的沈氏大厦。
帝都有六大巨头,以沈氏为首,乔家与他是世交,慕家也是其中一个。这场风云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意外而起,倒像是蓄谋已久。
这般称得上天资卓绝的人也输了。
那么他想保护的人留下了吗?
……
从晨光微照坐到四下皆明,居然下起了大雨,凛冽的风吹的枝叶乱颤。她收回被雨打湿的鞋,揉了揉僵硬的腿,在脸上拍打两下,起身往房间走。
慕念兹刚推开房间门,发现门口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泥脚印,她脚步一顿,思绪飞快的转,想起大雨瓢泼下仍旧在林子中巡视的人,踩过黄澄澄的泥地……
“咔嚓!”
慕念兹一步退出房间,快速的上了锁。“哒......哒”的雨点声,就像是人的脚步。
不如昨夜的勇猛,她脚步有些慌乱的跑进曲折的楼道里,迎面碰上一个男人。
慕念兹警惕的一后退。
男人短发遮眉,有几分戾气,冲锋衣上面还有些许雨珠,像是很匆忙的样子。
两人相视,男人的手缓缓从腰间手枪上移开,他不避不让,说:“慕小姐,桑奈少爷请你去他那里。”
慕念兹半信半疑,腰间摸刀的手还在犹豫。
“我叫吞钦,是桑奈少爷的手下。”
可这几天慕念兹并没有见他出现在桑奈身边。
吞钦无奈,“昨夜你和少爷火烧罂粟园,我负责处理。”
昨晚那么顺利,原来是有人帮忙清场啊!慕念兹心想。
她收起防备之色说:“桑奈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照桑奈那随进随出的性子,最应该直接出现在她房间。
“少爷说:‘帝都来人了。’,您最好去见一面。”吞钦看了看她身后的走廊,轻声问:“慕小姐,你遇到危险了吗?”
慕念兹惊讶于他的察言观色,点了点头,“房间有人,可能是外面巡视的人。”
吞钦跟她说了桑奈房间的位置,两人擦肩而过时,他问“慕小姐,要留活口吗?”
慕念兹摇摇头,“你看着处理吧。”
这是在缅甸,柯莫的地盘,就算是有人杀了她,也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异乡的女人,慕念兹没有权利决定这人的生死,况且说不定是柯莫他们自己人里出了内鬼,她更无权干涉了。
......
“进。”
慕念兹推开桑奈房门,看见桑奈慵懒的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旁边卧着的一条马林诺斯犬从她进门起便提起十分警惕,尖尖的耳朵竖起,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桑奈不耐烦的用枪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两下,那马林诺斯犬耳朵立马耷拉下来,乖乖的在桑奈脚边安静的卧着。
“你...”慕念兹刚想问桑奈找她什么事,听见房间里呜呜的声音,像是什么人的嘴被塞住了。
桑奈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她人在卧室里。
慕念兹走进卧室,一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被五花大绑的躺在地上,嘴上封了胶,眼睛也被蒙住,不停的在地上像个虫一样的扭来扭去,嘴里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她越听这声音越熟悉。
慕念兹小心翼翼的绕到他头部,扯掉蒙眼睛的布。
那人猛的见到光亮,又不适应的眨眼,一来二回间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
慕念兹最先反应过来:“许知行!”
地上的人更加猛烈的挣动,想要说话。慕念兹急忙帮他扯掉胶带,在他大口喘气时又揭开了绳子。
“姐——!”许知行一声哀嚎,少年青稚的脸上浮现出尴尬、悲愤以及深深的屈辱之色。
还没等慕念兹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许之行几步冲出卧室,边走边骂:“你个混蛋玩意儿!老子都说了来找人!你他妈听——”许知行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桑奈慢慢的举起了手枪,“哒”的一声上了膛,清澈的眼眸里透着寒意,眼角微垂,有一些疲惫,却依旧有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一旁的马林诺斯犬也严正以待。
许知行几乎立马就做出了反应——双手举起......
慕念兹一脸无奈,走到小几前拿了两瓶水,碰了一下桑奈举着的枪,枪口偏了方向。
桑奈放下手枪,接过慕念兹递的水。
“过来坐。”慕念兹说。
许知行唇线紧抿,放下高举的双手,有些尴尬的坐到慕念兹身边。
许知行此刻应该在帝都大学里上课,而不是浑身湿淋淋的,穿着一身花衬衣在这里举手投降。
“怎么回事?”慕念兹轻轻捏着鼻骨。
许知行有些犹豫,“我来找你......找错房间了......”
“你来找她私奔吗?”桑奈开口。
许知行怒目圆睁,却又敢怒不敢言。
慕念兹多多少少猜到了:许知行肯定偷偷来的,又联系不上自己所以没走寻常路,被心情正不爽的桑奈逮了个正着。
“实话实说吧,”慕念兹看了一眼桑奈,说:“没关系。”
许知行就像是解了封印一般,开始拼命的倒豆子:“都怪阮久儿,她给的地址不准确!从帝都首发的私人飞机全部被沈氏拦截了,阮久儿没有办法,又联系不上你。我本来正在好好学习呢,她把我揪了出来。”
阮久儿对这个帝都公子哥的评价是:又帅又疯。
父亲许章青控制帝都最大的酒业,与同为巨头之一的李家平分秋色。许知行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有钱有权,关键是长得还不错,凭借着在部队上学到的一点本事,让许章青也拿他没办法。
“今天早上我就下航班了,可我不太熟悉这里,被一群当地人耍的团团转!”许知行悲愤之余突然问:“阮久儿说你来这里旅游,可她也一脸搞不懂的样子,我是不太相信。念兹姐,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桑奈并不知道这些事,慕念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按他这火药桶的性子,不得一点就着。
“她来看老朋友。”桑奈随口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马林诺斯犬的背,那犬舒服的直摇尾巴。
“哪个老朋友?”许知行根本不相信这个理由,硬着头皮反问。
“我的阿爸。”
许知行无言以对。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桑奈客气的问。
“我......你管我!”
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少年碰撞,桑奈的少年稚气时隐时现,微笑时收起的凌厉,疲倦时显出的慵懒,以及必要时的一点锋芒,在这黑暗之地显得尤为珍贵。
而爽朗洒脱如许知行,自己不愿意的事,别人绑也绑不来,随处随地都散发着青春昂扬的少年气。
“你房间里的那个人死了。”桑奈突然说,他扭头向慕念兹示意耳朵上的一个通讯器。
“谁死了?”许知行惊恐的瞪着桑奈,又转头看慕念兹:“什么叫你房间里的人死了?”
两人都没理他。
桑奈像是在听通讯器里的声音。
“是你们的人吗?”慕念兹问。
“什么也没问出来,不过吞钦说不是我们的人。”
慕念兹一叹气:“还真是锲而不舍,我活着,那人得多恨呐。”
许知行听的云里雾里,却也开始庆幸自己跑错了房间,要不是桑奈绑了他,他还得继续找去慕念兹的房间。
“念兹姐,他为什么死,是不是因为他要杀你?”
桑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嫌弃的看了一眼窗帘上的泥印,说“因为他不乖,不从正门进来。”
许知行脸色变了变,分不清他这是不是实话,又想起来自己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尴尬的不想说话。
已经正午了,外面的雨停了,枝叶苍翠欲滴,太阳爬出云层,林子里就起了雾。
“桑奈,我要回帝都了。”慕念兹说。
桑奈背对着他们,脊梁笔直,半边脸上的伤疤也不过是白玉微瑕。
“是该回去了,回去收拾那些臭虫。”桑奈语气微冷,“你决定什么时候离开?”
“尽快吧。”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坐在这里想象那些有心所思之人的样子了。
“私人飞机就不要坐了,我给你定好明早凌晨的机票,稍晚些就能到帝都。”
“好,谢谢你。”
“我让吞钦把饭送到你房间里,门外会有人守着。”桑奈转过身,“晚上会有一个庆功宴,你去吗?”
“去呀!去呀!一定有篝火吧!”许知行不顾桑奈凝视的眼色,眼巴巴的望着慕念兹,“念兹姐去啊,带我一起,我被那鬼丫头骗过来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慕念兹朝桑奈微微点头。
“那好,我先去看我哥了。”桑奈向门口走去,喊了一声“林。”
原本卧在地上昏昏欲睡的马林诺斯犬立马拖着项圈儿跟了上去,四肢强健,体型优美,许知行看的眼睛都直了。
......
慕念兹和许知行说着说着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见两人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慕念兹推开房门,注意到地上的泥脚印没有了,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两份饭菜放在小几上,许知行眼睛一亮,就扑了过去。
“那家伙人还不错诶!”
慕念兹本来不是很饿,看着许知行狼吞虎咽,感觉就像回到了帝都,拿了筷子也开始吃,像是缅甸的特色菜,许知行吃的津津有味。
“你来到底干什么?”
“不知道,可能帝都就我一个人闲着,所以阮久儿让我来陪你吧。”许知行吃饭很快。
他之前因为在拍卖会上和沈家小儿子挣拍一块羊脂白玉,被人家搞进部队待了好几个月,他说在那里面动作慢了就没有饭吃。
慕念兹又问许知行:“慕迟商怎么样?”
许知行一听这个立马精神了,用纸擦擦嘴说:“念兹姐,我从没发现原来慕叔叔这么厉害的!”他嘿嘿一笑:“李家这些年仗着高秉正在帝都里狐假虎威,暗地里做了多少坏勾当,甚至还想和高家一起对抗慕叔叔,慕叔叔可没有心慈手软,把他这些年干的事,白纸黑字的给了沈家,沈家长子沈希文自然乐意收下这把刀。乔家也有个厉害的女子,不亏是跟沈老爷子好的世交,连同着高家一起整治了。”
李家,一个外来户的小小酒业逐渐在帝都盘大,不知道是借了谁的光。几年前抢了慕迟商的楼盘,慕迟商看起来不甚在意,原来在暗地里收集了诸多证据,而他们不加收敛,甚至在沈家的地盘上抢肉吃,沈家没有动手收拾小风浪,似乎就是在等待那些看不惯李家的人把证据双手奉上。这次帝都暗风搅动,又想对付慕家,实在是自取其辱。
“沈大哥很厉害的。”
许家和李家同为酒商,相比起来许家就安分多了,加上慕念兹和许知行有一层朋友关系,这次李家败落,若是许章青没有和慕迟商联手,那可就太奇怪了。
许知行突然被这一句“沈大哥“提醒,脸色难得有些严肃,犹豫着开口:“念兹姐,沈古郁死了,在今天早上。”,他也是下了飞机才知道。
“知道……”
她不需要一遍遍的被提醒。
阮芷告诉她,只不过是因为沈古郁在帝都人尽皆知,而许知行却有着别样的小心翼翼。
或许是沈老爷子并不看好沈古郁找的门楣相差甚底的妻子闫玉,又或者是沈古郁受够沈老爷子的专制,他依靠从小学到的经验,在帝都开辟了一角。人人都有想走的路,而沈古郁只花了些许年就让沈氏在帝都只手遮天,开辟了一条不同于沈老爷子的路。
沈氏的创立之初,那时候的慕氏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角,却竭尽所能的帮扶不被人看好的沈氏,沈氏在帝都的根基越来越稳固后,沈老爷子使出再多想让沈古郁回心转意的绊子也不管用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哪个“沈”才是帝都的明天。
在沈氏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沈家次子沈熙辞又展现出了如同沈古郁那般的惊艳绝绝。
沈家开始令人害怕,但好在这位在金银堆里出生的少爷并不在意什么商战、名利,性情顽劣,却不输人子弟。
有一年冬天,沈古郁带了一个很俊秀的小男孩来慕家玩,如果不用大人的顽劣来形容,那他一定是一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他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说“小念兹,哥哥来下聘礼啦!”
可能是商场上的一种利益,又可能是出于对慕家的感激,沈家次子沈熙辞和慕念兹结下了娃娃亲。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慕家和沈家如日中天,是帝都风云般的存在,也许是这段娃娃亲带来的好处。
慕念兹幼年时,慕迟商、尹柔整年整年的在全国各地奔波,好像忘了家里还有个小女儿。
而沈古郁不一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沈希文、沈熙辞一份,那就一定少不了慕念兹。时不时的聚餐、逢年过节的聚会,两家都会在一起。大哥沈希文沉稳果敢,与慕迟商、沈古郁津津乐道;闫玉就和慕念兹的妈妈尹柔谈天说地。人人都是从低谷走来,人人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而小一辈的沈熙辞和慕念兹总能在一起玩的花样翻新。
从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沈古郁认真的捧着慕念兹的脸蛋说:“小丫头,不要叫叔叔,喊干爹。”他目光诚挚,却气的沈熙辞骂骂咧咧;又或者是亲自坐车来把孤身一人在家的慕念兹接回另一个热闹欢腾的家……
她眼眶发红,慌忙低下头,有些狼狈的吃饭,不敢问一句“为什么。”
许知行对沈古郁的了解多来自新闻,而沈古郁对慕念兹的好放在满满的行动中:慕念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沈古郁将沈熙辞的三所公司记入慕念兹名下,也许几坐楼盘对蒸蒸日上慕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可这份礼物贵在心意——若是幼时的娃娃亲没能在两个长大的孩子手中开花结果,那这便是对这个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姑娘的补偿。
他扒拉完了饭,有些关心的说:“沈家对外称是心脏病发了,没来得及用药。”
慕念兹记得她小时候坐在脸色慢慢恢复红润的沈古郁腿上,问:“干爹,你刚刚吃的什么?”
“药,一种苦苦的药。”
她稍大些,沈古郁告诉她:“干爹有心脏病,你长大一定要嫁给熙辞啊,不然干爹一伤心,心脏病就发了!”
她紧紧勾住沈古郁的脖子,边哭边说:“我嫁!我一定嫁!干爹伤心,念兹难受......”
沈古郁笑声爽朗,差点气倒了慕迟商。
沈古郁的心脏病是沈、慕两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