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五点, 清晨的阳光红得热烈，却没什么温度，只懒懒散散地在地面上撒了一层金辉。
贝尔摩德坐在车里, 指尖烟草燃烧的光忽明忽暗。她一手撑着下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车窗外停留。
她吸了口烟，仍然对自己看到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 并抱着深切的怀疑。
一个如旭日初升般, 前程大好的会社, 继承人就住这么个鬼地方？这是惨到没钱买房了吗？怎么想怎么离谱。
还不如说是lovely boy自己爱好独特，就喜欢这种破破烂烂没装修的毛坯房、烂尾楼。
贝尔摩德把烟摁灭，补了一下妆。
算了, 这监视本来也只是做个样子。他这么聪明, 总不会蠢到自寻死路。只要不是太明显，她还能帮忙遮掩一二。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等下还有一个采访, 得赶一下场子。
……
“……好, 如果你说的话属实的话, 不需要你拿出情报, 我们也会提供保护的。毕竟能有勇气反抗他们，就已经是对我们很大的帮助了。”一年多没听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清原晟凛还有些怀念。
不过, 没想到黑田长官也有这样一面。嘿嘿。果然，“普通公民”再加上“会社继承人”这样一个身份, 又涉及这样重要的方面, 公安那边不会随意对待的。
“既然得到了你们的保护, 我自然也不会白白受人桎梏, 可以的话，会尽量为你们提供情报。毕竟，只是防御而不反击的话，永远也不会有破晓之日的。”
“……你说得对，我代表日本公安感谢你的付出，也很高兴你能向公安寻求帮助，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但这件事要对家人朋友保持沉默。你知道他们的恐怖，应该明白，不是什么都能往外说的。稍有差池，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清原晟凛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组织语言，一点点把猎网编织起来。
“放心，长官，我知轻重的。不过，我能否提出一个要求？”他右手轻轻敲着膝盖。
“但说无妨。”
“我要求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们公安里的所有人。”
闻言，绕是经验丰富、阅历老道的黑田兵卫此时也想不通这位优秀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这些商人向来是利益至上，无利不起早。如果跟他说要求“所有人都不能知道”，他还能理解，左右不也就是还是信不过他们。
那这一出又是做什么？还是说这位年轻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通透的想法，只是以为通知他们部门所有人就能保证他的安全？那未免眼界狭隘了些。这种事越是大张旗鼓越是容易暴露。
可是能撑起这么大一个会社的人，真的是这种摸不清情况的人吗？
“没问题，我会尽量通知所有可以接收到消息的人。”黑田长官答应了，考虑了一下，出于谨慎，还是多问了一句。
“不过，能否给个理由？”
“长官，你们提供保护，我提供情报，这是合作，”清原晟凛轻笑道，“我有权利拒绝回答。而且这件事也不会损伤你们的利益，不是吗？”
黑田兵卫沉默。
这个态度温和的年轻人果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拿捏，不是个软柿子。看来获取情报对其而言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
既然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各取所需，黑田兵卫也不会非要执着于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
“如果长官并无异议，那这次谈话就到这里，如何？”
“那么就当饭后闲谈吧，少年，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黑田兵卫低沉的嗓音响起。
“长官，说说看？”清原晟凛心里一紧，声音却依旧平稳。
“我的号码，是谁给你的？”
清原晟凛松了口气，从容不迫地笑着回答，“一个故友而已，他很久之前跟我说，这是他公安那边的长官，如果有危险就拨打这个电话。怎么问这个，长官莫不是来查户口的？”
黑田兵卫：“不。只是出于谨慎而已。方便说一下名字吗？”他大概明白，对方没有直接拒绝回答，就说明这件事还可以继续问。
“那这个可就要长官为我保密了。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哦。”
“没问题，你说吧。”黑田兵卫从办公室的座椅上起身，站到窗边，静静望着窗外平静的朝景，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
“清原，清原晟凛。他叫清原晟凛。”少年轻快温和的声音响起。
原来如此，或者——果然如此。黑田兵卫这样想到。
可是那个少年死前并未提到过白叶这个人。这其中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
清原晟凛挂掉电话，一下子卸了力气，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上，深棕色的眼睛放空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和白云，半晌，还打了个哈欠。侧过身，迷迷糊糊又快要睡着。
混蛋卧底，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是你先抓到苏格兰，还是我先把你钓出来。
“宿主先生——！别睡啦！”1107号系统看着睡眼迷瞪的清原晟凛，又好笑又心疼地把他喊起来。
“今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再不走就要赶不上了。”
“……好哦。”清原晟凛皱着眉头，爬起来，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睡出来的褶皱。
阵平这边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了，也是该去酒厂那边探探底了。这是他之前就定下来的计划。
但是莫名有些心悸是怎么回事？
没睡饱的清原晟凛带着一脑袋混乱复杂的想法，一脸郁色地登上了飞机。
……
半月后，美国某个州的街头。
一大圈人包了一个圆，围着中间的某个人，偶尔点点头或者小声赞叹，但更多的还是静静聆听。
浅棕色卷发的白人少年左手拿着一个由长到短的木管排联而成的乐器，轻轻地吹奏。由于音响设备过硬，声音被很好地收录下来，然后传到人们的耳朵里。
哀而不伤，优美有力的旋律在空气中回旋，又与常见的那些乐器不同，别具特色，惹人忍不住想要再听一曲、再听一曲。
一曲毕，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少年面前的小碗也盛满了硬币。
少年开朗地笑起来然后道了谢。
“哇哦，你的眼睛真漂亮！”一位年轻女子惊喜地叫了一下。
蓝灰色的眸子含着笑看过去，“谢谢，女士，你也非常漂亮！”
“你明天还会来吗？”有人问。
“当然！”浅棕发色的少年转过头去，“我每天都会来哦！”
他笑着和周围人道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道具，拖着那个大音箱离开。
等走到某座住宅楼下，他轻车熟路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进到客厅，清原晟凛坐到沙发上，开始调整自己的乐器。
“……”
清原晟凛看着手里的排箫出神。回过神，他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偌大冷清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时不时发出的碰撞的声响。似乎安静到有回声。
1107号系统也没开口打扰，就只是静静陪着他。
等清原晟凛捣鼓好手里的箫，系统小心翼翼开口，“宿主先生，真的不试一下巴扬？”
“没必要，现在没心思。”清原晟凛在外面表现得有多热情，在屋子里表现得就有多冷淡。
1107号系统碰了个硬钉子，悻悻地闭嘴，不再提这件事。不过它也知道宿主先生不是嘴上说的“没心思”，而是“没办法”。
只是嘴硬不肯示弱而已。
“明天宫野明美会来吗？”1107号系统不气馁，换了个话题继续。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清原晟凛懒懒回答，看上去佛系得很。
“别太担忧了，你们老家那边不是有句话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宿主先生你都这么努力了，肯定没问题的。”
“借你吉言。”清原晟凛简短地回了一句，又瘫住不动了。半晌，才又含糊不清地补了一句，“别说话了，我要睡了。”
“……晚安，宿主先生。”1107号系统看着现在的时间，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
第二天，清原晟凛准时爬起来，卡着点又去了昨天那个广场。
他演奏的时候，周围又围了一圈的人，有眼熟的，但更多的还是陌生的。
清原晟凛笑着向他们致意，抬了抬手里的箫，开始吹奏。
萧声，掌声，称赞的声音，硬币落地的声音。清原晟凛觉得脑袋有些发胀，有些疼。
“……”收起乐器，他再次笑着回应人们。
“明天见哦！”
然后又是和昨天一样的步骤，收拾东西，离开，回去随便吃点，然后洗澡睡觉。
清原晟凛沾到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但是并不安稳的样子。似乎做了噩梦。
1107号系统在一旁看着，忧心如焚，却帮不上分毫。
……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清原晟凛没有细数日期，只是会时不时看看摆在床头的日历，然后在心里对照着那几个铭心刻骨的日子，反复计算。
从毕业到阵平和景光牺牲，粗略算来是大约四年。到今天已经差不多快两年了。
清原晟凛神色有些木，左手拿着马克笔在日历上又画了个叉。
赤井秀一碰瓷宫野明美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段。如果让赤井抢先一步，那他现在花的时间就全白费了。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酒厂藏的很深，就算抓住那些外围成员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只能靠宫野明美了。
而且……赤井秀一和宫野明美绝对不能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最主要的原因是——跟着赤井秀一混，宫野明美有99%的几率会红颜早逝。那个男人在私事上不怎么靠得住。
其次，世良玛丽和宫野艾琳娜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那赤井和明美就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要是真在一起了，那不乱套了吗？
有情人终成兄妹这种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绝不可能发生。
“……”清原晟凛看着被他画得一塌糊涂的日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些焦虑了——也许是人生地不熟，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他拒绝承认除此之外的其他原因。
第二天，清原晟凛照常带着排箫去卖艺。他看到人群里有两个熟悉的人影——虽然是单方面熟悉。
清原晟凛自从来到这里就死寂的心终于又活跃起来。
“志保，这个男孩吹的曲子很好听。是吧？”其中一个黑色长直发、蓝眼睛的女孩笑着对旁边更小一点儿的女孩低语。
“姐姐，你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女孩神情冷淡，但眼神却一直看着人群中心的少年，显然也是被吸引了。
宫野明美笑笑，“没有。只是想带你来听听音乐。我打听过了，这个少年的口碑和演奏水平都很好。你不是很喜欢这种吗？好不容易有假期，还是带你出来散散心比较好。”
“嗯。”茶色大波浪微卷发的女孩微微撇开头，脸有些红。
正好一曲结束。浅棕色卷发的少年侧过头笑着看向她们，灿烂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暖洋洋的。
“这位可爱的小小姐，别那么拘谨，要不要试着点一首曲子？”
“诶？”小小的美少女科学家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顿时有些紧张，刚才故作成熟的表情一下子被打破。
“可以吗？”
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的音乐确实很好听，比她收藏的录音带里的那些歌更温柔更打动人心。嗯，她已经把这个少年当做她的偶像之一了。
“当然可以，请吧？”清原晟凛露出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
“我想听《爱因斯坦的光荣与苦恼的日子》里的主题曲。”因为不知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所以就这样说了。
宫野志保脸有些红。
嗯……这首歌有点偏。不过没关系，他就是专门为了这两个人来的。已经提前听过这首曲子了，完全没问题。
清原晟凛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收到！”
宫野明美看着妹妹害羞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果然，带妹妹出来散散心是对的。等下再带她去逛商场买包包吧。
宫野姐妹听了好一会儿清原晟凛的曲子，碍于时间有限，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走前宫野志保还问：“请问你会在这个地方留多久？”她还想再来听一听。
“至少这段时间都会在哦。”清原晟凛笑。
三只小猫那边他有派人接手，阵平、研二和航哥那边也雇了人去看着，暂时是不会出事。有事他也可以尽快赶回去。
这段时间他得加把油混进酒厂。
“那，我这段时间也会尽量多过来的。”宫野志保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突然又后悔了。
怎么办，说这种话会不会显得太矫情了？人家说不定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来不来。反正有那么多喜欢他的听众。
“好啊，那我每天都会等小小姐的。”出乎她意料，清原晟凛却很开朗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还给了她一把糖果。
“我已经不小了。不吃糖。”嘴上这么说着，宫野志保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把糖收起来。
“嗯嗯，好的，拜拜哦。”清原晟凛笑着，却似乎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还是把她当成小女孩。宫野志保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至少比研究所那群人要好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