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学校很流行听周杰伦的歌,非主流的初中部学长学姐们一个个留着长发,成天不是游荡在厕所门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就是偷偷抽烟。
顾乖学习已经开始跟不上了, 除了练琴情况良好,其他时候都在跟家教补习。
他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偶尔看着同一个屋檐下的蒋哥隔三岔五电话响个不停, 在学校总是三五成群的有人围着,好像很厉害, 朋友很多的样子, 顾乖就忍不住去怀念很久以前蒋哥刚来学校,自己还给这人带饭的时候。
不过也不奇怪, 蒋哥这样厉害, 肯定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顾乖晚上放学,难得不用练琴, 看了一眼蒋哥, 就见蒋哥又跟好几个人一块儿准备先去奶茶店喝奶茶再去打篮球最后才回家。
他磨磨蹭蹭等了一会儿,问蒋哥:“那哥你怎么回去?”家里的车今天去送爸爸去机场了, 另一个司机叔叔来接他。
蒋贺这时候已经开始抽条,身上处处都是肉眼可见的结实精瘦的肌肉, 穿衣显瘦, 又瘦又高, 在一众还没有开始发育的男孩子当中显得很是鹤立鸡群。
顾乖都得仰头看蒋哥才行。
蒋贺回头看他,头发好长, 几乎要遮住眼睛, 顾乖一向连发型都是妈妈做主, 所以看着蒋哥这么酷的造型也只能是眼馋。
“我到时候打车回去。”蒋哥跟他说。
顾乖‘哦’了一声, 一想到回家后没什么意思,又觉得天色还早,忍不住就又问蒋哥自己能不能一起。
跟着蒋哥的其他几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隔壁班同学立马好奇地看了看他,他却不在意这个,只在得到蒋哥点头的瞬间就立马给妈妈打电话,约定九点之前一定到家。
蒋贺双手揣在兜里等顾乖打电话,他的那些朋友们看他表情很冷,便总以为他是不耐烦还要带着个小少爷去玩,于是也带着几分不耐的情绪。
谁知道相处起来顾乖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特别直爽爱笑,单纯又奇妙的让人充满保护欲,就连蒋贺这种话少的面瘫在古怪面前似乎都能多说几句。
比如‘不许吃路边摊’。
比如‘不要踩水坑’。
‘你才两岁吗?不要追着狗跑,一会儿咬死你’。
诸如此类像是保姆说的话。
后来篮球没打两下,天气颓然转凉,顾乖还没有尽兴呢,就被蒋哥拉着回家去。
他们先是打车到附近,然后又步行进入胡同里,一路上天气阴沉沉的,毛毛雨轻飘飘的往下落,顾乖蹦蹦跳跳在巷子里跳格子,不爱打伞,但一听身后的蒋哥提起要告给妈妈听,立马乖乖跑回去跟蒋哥在一把伞下走着。
天色渐暗,千家万户的灯火从灰蒙蒙的窗户里印出橙色的光亮,他俩走在这样的小道里,仰头便是透明的雨伞和细雨、炊烟,蒋贺忽地心有所感,步伐越发的慢。
顾乖虽然觉得蒋哥走得慢却不催促,注意力都放在了路边的小青蛙上,觉得小青蛙一跳一跳越过青石板的样子很可爱。
他们关系这样好,好到不知道他们彼此身份境遇的人看见了,都只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弟,但当两人走到巍峨的红漆大门外面,蒋贺的步伐便顿了顿,只有顾乖一溜烟先行冲了进去,瞬间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哥!快进来啊!”小少爷站在低调又充满古色古香的院子里朝好哥们招手。
司机的儿子在门外举着廉价的透明雨伞露出个淡淡的笑,低头走了进去。
今日家里只有女人和小孩。
男主人顾先生跟蒋贺的爸爸出门了,宋管家亲自去外地接一个老爷买的古董花瓶回来。
偌大的四合院也就袁佩霞、顾乖、文丽和蒋贺。
四人坐在一块儿吃晚饭,晚餐也是文丽做的,文丽阿姨先是把饭菜都端上桌子,然后准备带蒋贺去房间里吃,但袁佩霞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觉得就自己跟小乖吃饭有点冷清,便把人留了下来。
正是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突然电话响了。
家里的座机一般都不怎么会响,知道座机号码的人没几个,都是袁佩霞亲近的朋友,顾乖被妈妈喊去接电话,顾乖接听后那边很吵,对面一听他的声音就不说话,只喊他叫大人来听。
他什么都不明白,但很乖的照做,等妈妈来接电话也听话地站在旁边看着,很是好奇,但又不会拼命追问,可怎么回事?
顾乖小朋友看着妈妈的面色越来越紧张,自己也忍不住担心起来,等电话挂断还没开口,就看见妈妈脸色苍白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什么话都没说的叫上文丽阿姨一块儿坐上对面黄叔叔家的车子去医院去。
等第二天,顾乖请假,不需要练琴,跟着妈妈去了医院,袖子上被带上了黑色的奇怪的袖套,才明白过来一件事:哦,爸爸没了。
年纪还小的顾乖全程懵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妈妈好像也没有哭,只是平静的处理后事。
顾乖想要安慰一下妈妈来着,却发现妈妈忙得根本没空搭理自己,他在旁边甚至还挺碍手碍脚,于是直接被宋管家带回了家里,等着葬礼再出面。
等待期间,顾乖发现文丽阿姨跟蒋哥好像没在家里。
他问宋管家,宋管家说文丽阿姨跟蒋哥也在处理蒋叔叔的后事,忙得没有时间回来,更何况这次的车祸是蒋叔叔开的车,怕是回来也只会收拾东西走了。
顾乖闻言心里空荡荡的,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去练琴去了。
他站在蔷薇花架子旁边练琴,音乐断断续续,拉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突然有脚步声靠近,他回头看见蒋哥,登时将弓掉在地上,跑过去抱着蒋哥哭。
十二岁的小朋友好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眼泪鼻涕蹭哥哥一身,紧紧抓着哥哥的袖子,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十二岁的小哥哥被抱着,面上是羞愧又无法言语的恐惧,睫毛一垂,眼泪也刷刷掉下去,落在漂亮小少爷的颈间,好像是在做告别。
“对不起……”蒋贺哑声说。
顾乖不太明白为什么蒋哥要跟自己说对不起,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现在他考虑不了这么多,只要哥哥抱抱他就好,他好害怕,蒋哥哥陪陪他就好……
不然家里好空好空,谁都不在,他害怕……
这夜两人是一块儿睡觉的。
家里没有大人,只宋管家回来过,顾乖睡得不太安稳,忽地惊醒过来,月色入室,模模糊糊叫他瞧见蒋哥面上的泪痕。
但蒋哥闭着眼睛在。
哥哥是在梦里哭了吗?
顾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把蒋哥抱在怀里,拍了拍对方的背,学着妈妈哄自己睡觉那样咿咿呀呀地哄蒋哥。
蒋哥双手越过他的腰环着他,抱得很紧很紧但又绝对不会让他喘不上气。
顾乖想,原来蒋哥也会害怕。
小小少年蒋贺却是在跟自己的世界道别。
他对父亲的死并无太多感受,毕竟从小不是在这边长大,来到这里好几年,但依旧跟乡下的外婆感情更深。
他听妈妈说他们可能不能再住在顾家了。
因为爸爸开车出了车祸,男主人死了。
他听妈妈说还好有保险,一百多万,这些钱带着回乡下也能好好生活一辈子。
所以未来的未来,他的世界大概是没有小提琴和一个喜欢拉着他喊‘哥哥’的小孩了。
回老家挺好的,他想念外婆,哪怕外婆总是打他。
回老家真挺好的,这里不属于他,总待在这边太痛苦了,快乐像是随时会被收回去一样,被凌迟着。
我要回老家了小少爷。
蒋贺想给自己留点儿纪念,要是能亲亲小少爷拉琴的手就好了,然而这只是想想,他哪里敢?
再后来顾乖发现蒋哥跑去对门的黄叔叔家住了。
等文丽阿姨跟黄叔叔结婚,蒋哥成了正儿八经的出入豪车接送的公子哥,顾乖还觉得挺高兴,等上初中,在一个班里碰到,他主动跟蒋哥打招呼:“哥!”
蒋哥身边依旧聚集了很多人,当然好像也有不少人讨厌蒋哥,背地里说蒋哥是什么山鸡变凤凰,尤其是之前跟蒋哥一块儿玩的那些小团体,突然酸里酸气说蒋哥迟早得被黄叔叔的亲生儿子给挤下神坛。
但顾乖总觉得蒋哥很不卑不亢,不管是什么身份,蒋哥和他的感情都没有变过。
你瞧,蒋哥看见他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淡淡笑嘞!
眼皮子永远跟没睡好一样抬不了太高,跟他永远对视不上。
“恩,小少爷早。”蒋哥跟他打招呼。
顾乖笑道:“叫我顾乖大名吧。”以前家里是文丽阿姨跟蒋叔叔管着,蒋哥就只喊他小少爷,现在身份不同啦,还喊这个干什么?
蒋贺睫毛有为不可察的颤动,好像忽然不会说话了,音色简直是有些怯弱,慢吞吞喊他了一句:“小乖。”
顾乖不在意到底喊自己什么,他跟蒋哥勾肩搭背:“嗳!真好,我们还在一起!”
蒋贺点点头,看上去沉稳又霸气,殊不知被顾乖搂着的地方火热一片,早上担心顾乖不搭理自己的惶恐被这火热驱散,像是活死人装上了活人的心脏,忽地能嗅到春日的花香,看见世界的色彩。
小时候的蒋贺此刻只有一个愿望,只要能够永远陪在顾乖身边,怎么样都好,少活几十年都行。
但长大后的蒋贺有另一个愿望,他卑鄙暴躁自私自利希望单纯的顾乖一辈子孤寡到老!
“什么?袁姨喊你相亲?”多年后电话里,脾气糟糕性情大变的蒋总在办公室里转笔,最后烦躁地把笔摔桌面上,张嘴就骂,“我看袁姨喊你吃屎你都要吃,妈宝男。”
“哪有这么夸张……”大洋彼岸的小提琴王子不开心了,又跟蒋哥随便聊了两句,就直接挂断电话,发誓下个月跟蒋哥的北极旅行途中不要给蒋哥说这些了,免得招惹好像到了更年期的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