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 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抬着的粉嫩的爪爪,轻盈地走在雪地里,一个跳跃, 它熟练地从窗缝里跳进去,落在书桌上,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抬起自己冰冷的爪爪, 梳理毛发。
桌案上的清俊的身影正在提笔写字,看小猫儿过来了, 不由微微一笑, 将手边的小鱼儿递到它面前。
小猫矜持地放下爪爪, 起身嗅了嗅,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房间的主人继续书写, 冷风顺着窗缝灌入,一片雪花不知怎地吹过的缝隙,落在他眼睫上,被他随手拂去。
猫猫正好吃完小鱼干, 主人不理会它,便主动凑过去,毛绒绒的脑袋在他的手边蹭来蹭去, 要求这个男人摸它。
大宋的君王揉着猫猫脑袋, 体会着那柔软的手感,正想把猫儿抱起来,小猫便躲避了他的手, 又退到一边, 玩起一片掉在空中的羽毛。
赵士程感慨道:“真是只没有猫德的狸奴。”
再一低头, 发现小猫刚刚地乱走踏过了墨水, 在奏书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爪印。
顿时笑了笑,继续书写。
过了一会儿,他家小儿精神抖擞地过来上班,看到小猫,顿时眼睛一亮,抱着就是一顿强撸,惹得小猫一脸嫌弃。
“孚儿,今日你娘亲归来,作业可做好了?”赵士程随口问道。
“这是自然,”赵小孚白皙的脸上满是得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我要是没做完,她能把我的带入实验室,像看试管一样看我。”
赵士程笑道:“想好给小狸奴起什么名字了么?”
“陌上花开迟,可缓缓归矣,既然是我们出去玩时捡到的,就叫缓缓!”赵小孚暗示老爹每次出门可以晚点回来,多玩一会。
“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赵士程给儿子纠错。
赵小孚撇撇嘴,知道父亲拒绝了他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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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叫缓缓的小猫长大了,成为宫中一霸,没事便往皇帝的怀里钻,让喜欢撸猫的赵小孚很是不悦,抱怨自己明明才是投喂它最多的人。
“谁让人没有边界感呢,”赵士程轻轻给缓缓挠着下巴,“它要不离你远点,怕是没有几日,就被你撸秃了。”
赵小孚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今年的各国朝贡又来了,爹你知道么,居然海外居然有人送来麒麟耶!那脖子,有三层楼那么高~”
赵士程淡定道:“那是长脖鹿,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看着温顺,其它很凶悍的,你小心别被踢到。”
“是这样的么,知道了。”赵小孚抱起自己心爱滑板,一出门,就唰地一下不见了。
赵士程摸着小猫的下巴,低头看着朝贡的单子。
今年的朝贡王国又有增长,不但有天竺的诸国,连黑衣大食,绿衣大食都过来了。
他去年去黑衣大食派出的使者如今已经归来,希望在波斯湾处拥有一个港口,为海上丝绸之路提供中转。
阿拉伯世界正在和十字军大战,阿拔斯王朝分裂已久,如今已经派使者过来表示愿意——反正他只是名义上拥有波斯湾西岸的土地,这片贫瘠之地已经不在他的统治下很久了。
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许多的远方国度的勇敢者,就算大宋的海船已经更新了五代,如今航海也是个十分危险的事业,每年都有大量的商船沉没在风浪之中。
大宋的已经有了十几海外公司,他们下辖着大量海船,控制着红海到印度洋的所有航行路线,听说冯家已经在和控制埃及的绿衣大食商量着,要重新挖开苏伊士运河。
海外收入逐年上涨的同时,外国移民也越发地多了,东京城随处可见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大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写起汉字来,也十分板正。
“将来,大多人出国都会很方便吧,”赵士程抱着白猫,轻笑道,“学子们看文献,也都不必再学外语了。”
缓缓喵了一声,主人说都对!
赵士程很满意,伸手喂了它一条小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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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而过,东京城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
当年小树已经长得高大,京城的旧城已经变成了“老城区”,新的道路、高楼拔地而起。
吸收西方的砖石建筑知识后,京城的楼房增加了“承重墙”这一基础结构,让京城新修的建筑普遍在三层左右。
人口的聚集给京城的水源带来很大压力,朝廷已经考虑在周围修筑一些卫星城,舒缓京城的人口压力。
前些天,有小道消息说,陛下重病,去相国寺祈福的人太多,不仅堵塞了京城的主道,还险些引起相国寺火灾,有人提议拆除外城的城墙,方便通行,解决交通问题。
许多担心陛下身体的百姓,都已经自发在家中祈拜,希望上天保佑,陛下早日恢复健康。
陛下,不能说是陛下,他已经在十年传位于太子,已经是太上皇了,不理朝政已久,可在天下百姓心里,他依然是陛下,是圣上。
……
百姓并不知晓,他们的上皇早已去世,只是未葬在那壮观的碑林之中罢了。
他葬在和一个人约好的地方,没有立碑,只在上边种了一棵桃树,如今,已是亭亭如盖。
死去的那一瞬,他并未感觉痛苦,甚至是有些期待。
几句遗言托付后,闭上双眼便算结束。
没有遗憾,也不必不舍,这一世,他已经做到最好,并且,为自己而骄傲。
他可以游荡在京城里,看贫民为生活奔波,看小学生为作业而苦恼,看到如今已经拆出十几个分院的神霄大学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学子们讨论着国家哪哪的不好,哪里的不对。
他能看到自己的儿子遵守着他的教导,扶持工商,保护弱者的利益——比如规定不能用贩卖死刑犯的尸体来做解剖后,很多小一点的罪行便没那么容易被重罚了。
不过黑市的尸源依然很贵就是了。
他还能看到儿子在灵位前抱怨最近的逃税现象严重,军费开支过大,您不在了,阳奉阴违的事情都多了好多,很多定好的事情一拖再拖,但您放心,您的书上写得很清楚,没有人敢禁您的书。
老妻倒是没怎么祭拜他,而是带着孙子,偶尔讲起他的故事。
赵士程还看到了许多人悄悄拜他的画卷、钞票,这让他非常生气,恨不得托梦去儿子那里举报。
“也不必举报,他们真心爱戴你的心愿,才能维持你在阳间那么多年。”一个声音缓缓出现在他背后,“若不是他们,你早就被吹进地府了。”
“哥!”赵士程惊喜地回头,随即神色冷淡,“瞧瞧这什么风,把我亲爱的表哥给吹过来了。”
“久等了,亲爱阿弟!”严随水提着一盏灯,“这时空交错,落点总是不能那么准,上次落到美洲去,这次则是晚了十年,但你要相信,你哥不是故意。”
赵士程笑了笑:“无碍,你能来便可。”
“行了,走吧。”严随水拿着一盏油灯,护着灯火,“我带你去地府。”
赵士程皱起眉,他要是想去地府,用得着在人间停留那么久么?
“要去办个手续,你要是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不太合适,”严随水笑了笑,“我在地府去过,知道怎么做!”
赵士程惊叹道:“你这奇遇也挺厉害了。”
“你都不知道,我遇到一个爱钻牛角尖的,生来就喜欢当皇帝,生前就罢了,死后……”严随水大吐苦水,“我以为它有危险,结果去了地府,它居然想一统九幽。”
赵士程不屑道:“当皇帝有什么好,全年无休,事情又多,处处得留心眼,给我家老赵,老赵都不要,还得拿刀架脖子逼他……”
说到这,他又抱怨道:“还有我家那小兔子,小时候听话又可爱,让帮着做事,就做得又好又快。结果那胡铨回来,带着他那从越南回来的儿子,一下就把我儿给带野了,还想出海……折腾了十年,给他组了个内阁,他才愿意继位。气得我啊,早知道我就发胡铨发配到爪哇去了!”
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复,就是把胡铨的太庙牌位放远一点。
“没儿子,体会不了这些孩子的叛逆期,”严随水微笑道,“不过,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前边有情况,你得处理一下。”
赵士程闻言抬头,不由得脸色一变。
在数十米开外的蒿草路上,黑压压人头攒动,一望无际,为首的正是他的好友兼战友,山水。
“公子!我等了你好久。”恢复年轻的女子眼含热泪,狂奔而来。
只是未到三米开外,便被严随水掌心那微弱的灯光挡住了。
“一世尘缘已尽,见过了,便早日往生吧。”严随水将手中的灯盏交给弟弟,便消失了,“在这等着,我去办一下手续。”
“哥……”赵士程顿时麻了,把灯放下,走出了灯火照耀,伸手抚摸了山水的容颜,“山水,好久不见。”
而这时,旁边挤过来一名鬼女:“官家,我是当初你在七里坡救下的人,您还记得我吗?”
旁边又有人挤来:“陛下,我是泸州夷人,是您写了放奴书,给我们户籍,您是我们的大恩人!”
“陛下,您还记得您在秦凤路收的羊毛么,那时饥荒,您救了我们全族……”
“陛下,您治了地泽斤的风沙,挽回了绿洲,保住了我们的家园……”
“陛下,您开海后,我们家都种上了甘蔗,有衣服穿了,也没饿死过人了……”
“陛下,您还记得一起放爆竹的那个孩子么?”
“陛下,您让人做了汽轮船,我家有钱送孩子上学了,我孙儿前些日子考上了吏员,都是您的恩德!”
“陛下,我是辽东人,您等等,我去叫陈相过来,他也等您许多年了!”
“陛下,我是幽州的契丹人,谢谢你救了我们!”
“陛下……”
无数呼喊和感激,数不清的灵魂涌来,惊得山水立刻把公子推回了灯光之中,怒而转身:“都给我走开些,别惊扰了陛下,挨个排队过来!”
山水看那些灵魂挤得东倒西歪,自己也被挤得贴在光壁上,像是贴在灯罩上的飞蛾,不由得松了口气:“公子,那位仙君真是太靠谱了,难怪他让你别走出来,您可千万要听他的话啊!”
赵士程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山水果断道,“就是动不了,早知道该请个几万护卫的,反正我的陪葬多,纸钱也烧的足,后悔死了……”
赵士程不由得微笑起来:“你真是,还和从前一样。”
山水骄傲地对他眨了眨眼。
而在她身后,许多挤不进来的灵魂只能在远处,遥遥一拜,叩首之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
另外一边,王朝诸王所在,正在经历一场变动。
赵佶惨叫着,宛如厉鬼,声传遥远。
诸多大宋先王面露不忍,做为徽宗的父亲,神宗求情道:“这位仙君,我家小儿已得报应,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有必要,”严随水将手中《宋史》丢给他们:“这是天书记载的未来,我家小弟不忍生灵涂炭,你们该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诸王、纷纷伸头翻看,当鬼就是这点好,脖子伸长一米也不是什么大事。
严随水伸手扯起赵佶的头发,随意地看了一眼远方:“尔等有意见?”
远处围观的鬼差默默地退走了。
严随水提起手中的面色扭曲的皇帝,温和地对他道:“看吧,没有人能来救你。”
“饶、饶命啊——”
严随水微微一笑:“怎么会有人来救你呢?”
他的掌心露出一点火光,将手下的东西点燃,听着他凄厉的惨叫,甩了甩手:“不算白来一趟。”
说完,他抬头,便见诸多赵宋先王们面色发青,比厉鬼还要凶狠三分。
他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是不知道亡国之君大多不堪,但这史书上记载,实在是超过他们的承受极限了。
赵大更是咆哮一声,不顾开国先祖的颜面,要将这孽障生撕了去。
但被严随水阻了,他的凰火,会慢慢将他烧尽,旁人若碰了,也讨不到好去。
“好了,去见我阿弟吧,”他微笑道,“记得,一些不该说的,就不提了。”
当然,提了也没什么关系。
阿弟想悄悄离开,无声无息,不打扰他人,他才不会随了他的愿呢。
他当得起这些感谢,他既然爱这人间,也该让人间谢他的人,如愿。
……
赵士程等了许久,面前感谢叩拜的人一波又一波,他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然后便看到大哥带着自己的臣子、父亲,还有一大波不认识的人过来。
“你不是去办手续么?”赵士程无聊地问。
“办完了。”严随水满意地舒展了一下手指,“不算白来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