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山, 老周在一旁看豆苗里的兔子，背着手。
说起来他这个姿势有些眼熟，特别像徐响念诗具现物品时那个样子, 让人看了拳头痒痒, 特别想揍他一顿。
徐响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吱声，转了个方向回到庄园。
依然是最开始的破屋烂瓦, 他仰头注视着屋顶,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仔细听, 这间房子感觉也撑不了多久, 因为房顶的横梁都已经传出令人牙酸的细小吱呀声了。
这显然预示着……不久之后, 这间屋子将会坍塌。
不久会是多久？徐响心里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也不打算去想。
屋外有鸟鸣声, 有风吹在草叶上沙沙的声音, 还有鹅从房门前路过的脚步声，吧哒吧哒的路过着。
庄园看起来没有改变，其实还是改变了。
在以前、连这样的声音都是奢望。
徐响还没忘记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时, 扑面而来的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当时想的什么来着？
他好像也什么都没想。
从徐家离开，没有人赶他走, 但也没人拦着他。
他一路游魂一样在路上走，后来接到了那一封律师发来的信，告知他继承了一座亲生父母的庄园。
那个时候, 他的心情……是平静如死水中，突然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的波动。
未曾谋面、他也从不抱期望的已逝亲生父母, 居然还有一座庄园给他继承。
是不是庄园, 不重要, 甚至是一间房舍，哪怕茅草屋一座，于他来说都是驱使他重生希望的地方。
那是……他的家。
第一次抵达庄园后，夜里惧怕又振奋，他想了很多，在庄园里做一些研究，了解这座庄园。
新星人大多数都觉得他是来旧星这边捡破烂的，他自己差点也这么以为，直到进入到庄园，发现其古色古香的形式有迹可循，几乎就是华夏一脉相承传下来的建筑，他热泪盈眶，这不是破烂这是……珍宝！
这里的哪怕是一件陈旧破碎的不起眼物品，都可能有着最为厚重的历史价值。
他当时震撼的，迷茫的，又意气风发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古诗文系统，他还没激活具现古诗文的能力。
地面没有草。
天上从没出现过鸟鸣。
豆苗都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兔子从未在这个时代出现过。
鹅已经是远古已灭亡了族群的生物。
长毛的没长毛的，长绒毛的长羽毛的……全都不在。
庄园里仅有死气沉沉的地面，和空旷寂静的天空。
徐响现在的心情很失落，又失望，命不久矣，再加上系统的突然失效，让他昼夜难眠。
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待了，他意气十足的铸成了自己的梦想，却被一棍子打醒，告诉他那只能是空中楼阁，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实现，更别说他仅剩两年的寿命。
可……
我在那个时候，为什么可以满怀希望？
徐响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什么可以每天都有着数不尽的动力？
因为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即将生病去世吗？
不！
他知道的！
徐响目光冷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长期喝营养液后，他的身体在一年比一年变胖，他和星际人不同，他的身体无法适应营养液的养分冲击，他知道的！
他活不久。
可他还是要笑嘻嘻的，每天跑出庄园锻炼身体，以期生命再长一点，让他多研究一段时间这与上辈子华夏一脉相承的建筑。
“朝闻道，夕死可矣！”
石破天惊的声音，在徐响心中乍然响起，他茫然的眼中，渐渐有了热度。
他为什么要失望？为什么要落寞？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恢复了原先的起点！
甚至比起点要高了太多，他甚至具现出了各种这个时代不曾有过的动物！
更是佐证了历史的朝代是真正存在过的，让所有人都见到了花木兰、李白以及三苏，这些即使在他那个年代都崇尚不已、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
这怎么不让他！心神激荡！！
徐响“嚯”的一下站起身。
他胖乎乎的身体巍立不动，气势如山。
“嘎嘎……”
又是一阵大鹅嘶哑的叫声，吧哒吧哒的鹅掌从门前的草地走过，步伐极快，像是在进行什么有规模的步行运动。
徐响：“………”鹅群在外面干什么啊？
背起一只小胖手，徐响推开门，正巧看到只剩一个鹅屁股的大鹅队列，消失在余光中。
徐响转过身，看到在回廊的拐角处，陈鱼正招呼着大鹅队列向后转，重新路过他门口的样子。
徐响：“小鱼？”
陈鱼惊了一下，露出被抓包的慌张神色，但抬头看他一眼，又迟疑了。
“公子，”陈鱼小声说：“你恢复了吗？”
徐响诧异：“什么？”
“这几天你一天比一天黑，都要比行将就木的老人还黑了……但现在，你突然变白了。”陈鱼说。
我变黑？
徐响一脸黑线，他最近没变化啊，并且肤色也没改变，怎么会变黑？
可陈鱼又不会瞎说，他还没见过陈鱼睁着眼说瞎话过，所以……
在陈鱼的眼中，他最近越来越黑，今天突然白了？
陈鱼是一个灵，他不是人也应该并非鬼，那说不好他看向人类的时候，见到的东西也不普通。
陈鱼说的……应该不是皮肤颜色。
徐响沉思了下，这还是他从没发现过的。
“小鱼，你平时看一些老头，都很黑吗？”徐响奇异的问。
“嗯……基本上都挺黑的。”陈鱼点点头，“年纪越大的越黑有的不仔细都看不出面容的，很可怕。”
徐响：“……”听陈鱼说别人可怕这种事，心里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那老周呢？老周黑吗？”徐响笑了，那这个和年纪有关系啊，如果他是白的话，那老周六十多岁的人了，肯定黑成煤炭了。
但陈鱼却说：“老周……不黑！”
徐响：“？”六十多岁还不算老头吗。
他一直觉得那是个小老头来着，并且老周还比一般六十多岁的人长得更老一些，猛一看长相感觉是生活条件太艰苦导致的瘦小干枯，但真正了解了老周之后，徐响觉得，对方生活方面倒真不太苦，就是可能熬夜特别多，这才脸色枯黄像要入土的老头一样。
总之……按照陈鱼的说法，老周应该是黑的无疑。
可陈鱼居然说不黑？
“老周很特殊，他的那几个朋友也比其他老头更白一些，不过老周最白，”陈鱼思索：“当初在陵墓，我就一眼见到了老周，他白飕飕的，比那些十多岁的年轻人还要白的多。”
嚯……这么白？
这徐响可想不通了：“那老周比我要白啊。”他在这个时代可将近二十岁了都。
“也没有……公子你不一样。”陈鱼飞快的解释：看老周只是白，你是……白的泛光那种。”
徐响觉得，陈鱼形容的一定不是他看向陈鱼时感觉对方皮肤白到发光那种，而是一种另类的光泽感。
但他也想不到为什么，老周只是白，而是自己却有光泽。
“所以像我一样更年轻的，都会发光？”徐响尽量去理解。
“不，只有你是这样。”陈鱼这一次没有半点思考，迅速地说：“从古至今，只有你发光。”
徐响：“………”
能听懂，但又很难懂。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那些光泽没有了，公子你也越来越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现在好像光泽又恢复了……”陈鱼纠结的形容着自己眼中看到的变化。
徐响却在想，他这段时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首先想到的，就是系统无法具现了。
毕竟徐响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转世，顶多是个穿越到星际的，还不是肉身穿。
这个身体与他以前大不相同，长相也不一样，虽然身体性能和以前差不多，但那也是因为他脑域开发度不够，导致的身体的无法开发，而并不是因为他肉身穿过来了。
总之……他就是星际时代一个普通人，在陈鱼眼中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就能会发光了呢？
这不科学。
徐响第一时间只想到了系统，会不会是系统的无法具现，才导致自己在陈鱼眼中光泽度消失？
可陈鱼又说，自己现在光泽回来了？
徐响猛然一惊，难道系统又好了？
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在这方面了，甚至于系统能不能好，对他来说也不会再有影响了。
从今天开始，他会带着刚到旧星时的想法，不浪费仅剩的生命，从心所向，做一些让内心充足的事情。
可系统好了，他当然也一万个愿意。
虽然内心理智提醒徐响，系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可以具现古诗文了，他还是想去试一下。
万一……万一呢！
小鱼是不会骗他的！
小鱼说在他身上，看到了光！
那种光……是什么？
是系统吗！
“敕勒川！阴山下！”徐响带着满心的疑惑，独自来到了后院。
他站在飘雪的茶灶旁，听着茶壶中煮沸的茶水在咕咚冒泡，心中一片平静。
天上，逐渐聚拢了毛笔字：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当前诗句具现程度：2000000/8830000）】
近一周过去，震惊值足足疯长了将近四百万点，这其中有月宫的功劳，更多的是那纵行人间的九条龙，曾四处降下甘露的原因。
不过震惊值在一个热度过后，也已经开始逐渐进入冷寂期，从昨天开始震惊值的增幅，只有一天两万点。
而今天显然会更少。
徐响知道再这么沉寂下去，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震惊值连一点都不会再继续增长。
这就是现实。
四百万点震惊值是笔庞大的数额，足以具现更多诗句，但也仅是如此。
以前徐响把对震惊值的追求放在第一位，虽然大部分诗句虽然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想法，但在效用上还是更追求夸张一点的表现形式，以用来获取更多的震惊值。
但现在……系统无法具现的情况下，震惊值显然只是一串无用的数字罢了。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终归也会变回虚无。
“你……恢复了吗？”徐响仰着头，心里充满了无数个疑问：“小鱼见到会发光的，是不是你？系统？”
注定没人能回复他内心的问题。
天上《敕勒川》的诗句画了许久之后，毛笔字突然换成了另外一行：
【储存物质不足……无法具现】
“唉！”徐响笑了下，果然是他想多了！
好在也没抱有太大期待，早知道以系统的尿性，绝无可能莫名其妙就能恢复了。
储存物质不足的这种，和死机不一样，后者只是系统运转出现了问题了，而前者，那应该是根本性的……
如果具现诗句需要某种物质，而这种物质现在没有存货了，不论系统运转有没有出问题，都无法再造出新的储存物质。
“系统，储存物质是什么？能具体解释一下吗？”徐响忍不住问道。
他这几天问过很多次了，但系统给出的回答来来回回总是一句话：
【能量……必需品】
这种回答让徐响猜测，是否就连系统自己，都不知道缺少的能量是什么呢？
“石油？汽油？磁力？”徐响一个个的猜测，都没能得到系统肯定的答复。
按理说，不管是系统本身，或者系统的研发者，都不会希望遇到这种储存物质不足导致的无法具现诗句的现象。
徐响觉得，会不会连研发者都没想到，会有系统储存物质不足的那一天？
这么神通广大甚至能具现出天宫的研发者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徐响使用系统，总共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谁会费尽心力弄出这种只有一年寿命的系统来？
这付出与收获都是不成正比的。
除非……发生了什么让研发者无可奈何，或者连研发者都没想到的事情：
第一，是系统本身的储存空间，不足以储存更多具现物质。
但这点前面也说了，只有一年不到的寿命，这样的系统造出来，也只是一件残次品，可明明出了储存问题，系统各方面都非常完美，它甚至都没有自主意识，只是单纯的辅助智能，完全为使用者提供具现服务。
第二，就是研发者本来准备了充足的储存物质，但研发者也想不到，储存物质会消耗的比计算中多那么多。
徐响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他是那个研发者，一定不会耗尽心血，弄出一个致命到仅有一年使用期限的系统来。
所以这其中很可能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故，让储存物质飞速消耗了。
难道是现在的旧星，缺失的太多了，才导致具现一种诗句需要耗费的储存物质，是它原本的数倍甚至千百倍？
徐响琢磨不透，但很显然，系统还是没有恢复。
他叹口气，背起小胖手，心情倒还算轻松。
也……还好吧。
“小鱼！”徐响重振旗鼓，精神抖擞起来，“召集山下的村民，咱们在这座庄园里，挖掘点东西！
不知多少万年过去了，这座庄园里值钱的不值钱的，该挖走的，基本都挖走了。
它曾经的每一任有所追求的所有者肯定也曾掘地三尺过，认为这么大的庄园里，不可能一点价值都没有。
徐响也一样！
他相信……即使被从屋瓦到地层都被查找过，可既然每一间屋子里还有床，有橱柜桌椅，那一定还有不曾被发现过的细节。
宁可错一千，不可放一个！
说干就干，徐响背着小胖手，悠然的站在雪地中，一副背对着众生的模样。
陈鱼目眩，几乎要倒头跪拜，他忍不住对着眼前这道光行礼，一如他曾对某位少年天子躬身行礼一般。
容貌绮丽的少年低下头，轻声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