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然被扔在马路中心,吃了一嘴的汽车尾气。
周遭车主的怒骂,此起彼伏的鸣笛警告,让她没有心思分神多想,狼狈的在车流里穿梭。
终于安全抵达路边,整个人脱力一般猛地跌坐在路牙上,脸色灰败如纸。
耳边犹似回荡着陆靳川震怒克制的声音,身体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鼻头一酸,不受控制的放声大哭。
时然毫无形象的发泄着,似要身体里所有的泪水一次性哭干。
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在陆靳川面前提到孩子,得到回应时,心碎的就有多彻底。
这么多年以来,她心存侥幸,在今天终于心死如灰。
原来是,他真的半点不在乎,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啊……
是谁说的?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
时然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从华灯初上哭到灯火通明。
夜深时,碎了一地残渣的心绪被囫囵的拾起,万念俱灰的念头里,她只敢也只能牢牢抓住一个。
那最微弱,也是最能支撑她走过鲜血淋漓后半生的路。
——她要找到她的孩子。
……
驰骋的迈巴赫一路飚速到一百八十迈,车尾灯在愈发浓郁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梅雨过后,正式迎来伏旱天。
即便车内开了空调,热气仍似无孔不入般,扰的人心烦意乱。
陆
靳川将车急停在【阙海】,随手将车钥匙扔给门童,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声音蔫蔫的,全然没了白日里的活跃劲儿,有气无力道:“在律所……”
陆靳川语调不变,丢下句‘来【阙海】’,就要切断通话。
段云起顿时哀嚎抗议:“哥,我亲哥!本来您给我的工作量就已经够宏大了,能给小弟一点私人空间,处理一些私人情绪吗?”
“不能。”陆靳川森森吐息,在对方敢怒不敢言的哼哧中,低声道:“结婚证的事,多久能处理好?”
“这不难,明天我再去一趟法庭,估计这事儿就成了。”段云起在另一边拍着胸脯打包票,拍着拍着,发自内心的感慨起来:“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你妈会出这招,你人都不在场,竟然还能给你和乔颜强行领了证,俗话说,姜还是老……”
“给你十分钟,滚过来。”
陆靳川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疲惫的掐着眉心。
【阙海】隔音做的极到位,门一关,真像与世隔绝般,被扔出了世界外。
万籁俱寂下,时然的话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祝你们的孩子不用像我的孩子一样被一碗药流掉,淌进臭水沟里发烂发臭……’
心脏无端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像
被扼住了气管,闷的喘不过气来。
男人按着心口的位置,食指与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眸色幽深。
……
清晨六点半,时然的生物钟准时将人唤醒。
刚动了一下,便被绵密尖锐的麻木感刺得一激灵,看着面前已经息屏的电脑,慢半拍的想起昨晚自己熬了一个通宵,在翻脑外科专家的资料。
许初见说过,只有师母知道她孩子的行踪。
不管真假,她总要一试。
揉着发麻的胳膊,起身正要打杯豆浆时,门铃响了。
“然然,妈给你带了早餐,有汤包,有三明治,还有豆浆油条,妈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把一路上卖的都买了点儿,你不要怪妈啰嗦……”
妇人手忙脚乱的提了满手的包装袋,正局促的站在门前,沾着薄汗的脸庞上带着些许讨好的笑。
时然无言,按了按心口泛酸的位置,眼睫微垂。
她侧过身,让周淑娴进屋,声音不算大道:“我们刚认识不久,您不知道我口味是正常的,我怎么会怪您。”
周淑娴闻言,泛红的眼眶里瞬时涌满泪液:“是妈不好,不仅这些年没照顾好你,昨天你就在我身边,我竟还让你受了那样的委屈!”
时然脚步顿了下,而后俯身倒了杯水递过去:“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她苗秀曼当着那么多
宾客的面那样说你!”周淑娴拔高了分贝,激动的深吸口气:“明天回门宴,然然你跟我回去,我让颜颜当着你的面,给你郑重的道歉!”
乔颜?给自己道歉?
时然几乎脱口而出的‘不可能’,但在对上周淑娴含着希冀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只变成了轻轻的一句:“好。”
周淑娴眼睛一亮,语气轻快而热切:“你爱吃什么跟妈说,我明天让人按照你的口味来做!”
“都行,我不挑。”
说完这话,时然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周淑娴看她的眼神,顿时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头肉挖一块下来给她般,充斥着浓浓的愧疚与心疼。
时然招架不住,连忙转移话题:“时间差不多,我该去上班了。”
“那妈送你!”
推脱不得,到底还是一路搭了乔家的私家车抵达医院。
不过早上七点半,医院却已人声鼎沸。
时然告别周淑娴,便快步往里走,走了两步发现有些不对劲,今天的医院似乎格外吵闹。
“那家人还没走呢?”
“钱没要到,怎么可能轻易就走了?等着瞧吧,今天院长要是再不出面,这家人有的是法子逼着人来!”
路过的不知哪个科的两个小护士小声交谈着从面前走过,时然竖耳听着,又见其中一人道:“你怎么这般笃定
这家人能把院长逼出来?”
“一看你就不看新闻,前段时间在小诊所吊水死了的老人家,就是他们家的老爷子!”
“啊,什么意思?惯犯吗?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议论声渐行渐远,时然脚步慢慢停下来,停顿了一秒,疾步往吵闹处走去。
“我好端端的儿子,手术前还活蹦乱跳的,结果从手术室出来就变成了这样,那些黑心肝的医生说我们在合同上签了字,我儿子成痴呆便和他们没关系!这不就成心欺负我们乡下人不识字吗?我们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老实人活该被骗被欺负!”
老远的,时然便听到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熟悉的音色瞬间调动起记忆里的片段,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恩师蒙冤入狱那几天,她往返警察局,跑了多少路,查了多少资料。
新闻里那简短的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她来来回回看了不下百遍,力从细枝末节里抠出突破点。
而这妇女的声音,再过十年、二十年,她都不会忘!
时然不再往前走,五步远的距离已经足够她看清楚那家人的面貌。
找了数日的人就在面前,她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时然深知。
所以这笔恩怨,她得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