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地里,女子雪白的肌肤沾满粘稠的水汁,在地面上也似鱼般的扑腾,惨叫声已经渐渐弱下去,那一方摸爬滚打的地面上,有淡红的色泽不停的混入雨水,四散流开。
男子们纵情的笑,啪啪地互相拍打,肆意嘲笑声此起彼伏,突然又是一声男子痛呼,随即“啪”的一声脆响,亮得这天色都震了震,有人怒极大骂:“贱人!敢咬老子!”
慕清瑶的左脸被血色满目,她却依旧高昂着仰起头,额头上一片青紫鲜血涔涔。
即使落到这幅境地,她还是如此美丽,像是一朵开败的花,被雨水冲刷地越发凄美,尽态极妍地凝住了这刹那芳华。
她好似什么也在意了,只是突然安静下来,静静注视着她的儿子。
这一生她尝尽世上所有苦楚,终是明了这尘世的肮脏和无耻,人性的怯懦和自私。
她一生凄苦,年幼被弃,半生痴恋回首成空,追逐自由却被牢牢锁在四方天地,美貌对她来说并不是无往不利的武器,而是最大的谎言。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那么,她会选择怎样的答案呢?
人生要是,一如初见,那该有多好?
她伸出手,向前探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慕南矜咬着牙往前爬,刀刺在肩上、腿上,他也一点不在乎,哪怕是拽着这些人下地狱,能多干掉一个是一个。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的母亲!
他不要命的样子把那些看守都吓到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年龄有这样狼一般的眼神,如此顽强精神的少年。
他就这么拖着一身的血往前爬,试图越过那短短的一条路爬向自己的母亲。
血色的视线中,慕清瑶终于在那些一次又一次落下的凌辱中断了气,毫无尊严地倒在那里,鲜血染了整张美丽的脸庞。
她终究,还是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
再见了,我的小矜。
希望我的离去,能让你余生顺遂。
那双手终于还是坠下了,那个人终于还是离开他了。
慕南矜看着,看着自己倒在地上鲜血满地的母亲,看着她那样凄惨地死去,突然就不爬了。
他知道,妈妈死了,再也不会跳舞,再也不会陪着读书写字,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对他说,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他了,那些他拼命想要抓住的温暖和幸福,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他倒在那里,头垂到地上,满身的伤,鲜血彻底迷住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死没死啊,这小子?”有人在他身上踢打,“死了吧,动也不动的。”他们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
“嫌没死透就再砍两刀!”有人不耐烦地道,“赶紧回去领剩下的赏钱,我们的人也死了几个,钱又能多分一些。”
“那边是不是要盖房子?刚搅好的水泥,扔进去,还怕他不死?”说着,慕南矜身体一轻,就被人扛了起来,然后再重重地落进水泥里,烂水泥一点一点没过他的身子,没过那些鲜血。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上方的天空……
原来,天空的颜色是血红的。
意识一点一点抽离。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妈妈这么努力地想活下去,却活得这么艰难。
他不明白,到底是谁想害他的妈妈。
权势这种东西,为什么能肆无忌惮地左右别人毕生所求,乃至于性命?
为什么他们的苦苦挣扎,只是别人随口决定的覆灭?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公?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意识在一点点陷落,他想不通了,他也要死了。
“阿矜!阿矜!”
一个声音传来,慕南矜动也不动地陷在水泥里,直到有一双手抓住他。
“你还有意识吗?”苏柏深扒开他身旁的水泥,吃力地将他拖出烂水泥里,他如一具尸体一般动也不动。
“我们的妈妈都走了!阿矜!你不要死!”
他恍惚中听到了他的话,心下一怔,可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眨了眨眼睛,疼痛就像生长在他身体上的一样,他动不了,只能挺着这样的剧痛苦苦撑着。
母亲临去前的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回荡,不行,不行,他不能死。
妈妈让他活下去。
他要给她报仇,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给她报仇……
“阿深……”
他动了动嘴,声音发得艰难,每个字都像是喉咙里含着刀片一样。
“阿矜!”苏柏深连忙回应了他,在他脸上胡乱抹着,将血和水泥抹掉,“我在,我在,头目也在我们后面,你会有救的。”
“快把我带走,再从后山花田找个和我差不多年纪、身形的死人,划伤他,痕迹要差不多,弄成我的样子搬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涩,伴着巨大的痛苦。
苏柏深勉强听清他的话,转头看向一直在身后的头目,头目看着他恳求的样子,又看了看满身是血的慕南矜。
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浑身都是水泥和血,只剩一双眼睛睁着,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救我,你会有所得。
看着他极力地保着最后一口气的样子,头目不禁暗暗叹息,这是个有骨气能成事的孩子,他救他真的说不定真有福报。
他想起了一路上血流满地,血腥可怕的情形,心中艰难又挣扎地做了一个决定。
他叹了一口气,命手下将他们带到港口处的地下库房,又将家里瓶瓶罐罐的药全收到一起,勉强挑出一两瓶给他换药……
苏柏深抓着慕南矜的手,一直守着他,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呼唤道,“阿矜,你一定要撑过来,我们的妈妈都没了,这世上我只剩下你。
慕阿姨临去前让你好好活着,你要是去了地下她不会高兴的,你不是一向舍不得她难过吗?
你不要忘了,那些人是怎么将我们一步步逼到此地的,身为人子,我们不该好好活下去为母亲报仇吗?”
头目中间来看过几次,现在外界都在戒严,他可以暂时把他们放到这谁也不会发现的地方,只是这伤,他无能为力,慕南矜要挺过这一关,就只能靠自己了。
从天黑到天亮,苏柏深守着他一天一夜,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就倒在床边,不睡觉,不闭眼,任由痛苦和恐惧在他骨子里折磨,他不敢睡,他怕一睡就再也见不到慕南矜了。
他们如今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如同慕清瑶所说,以后的路要互相扶持,永不背弃。
在第五个晚上,慕南矜突然醒了,不知道该说他是命好还是命贱,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真的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也许是那些昔日实验的结果,又或许是全凭他顽强不灭的信念。
度过最开始的危险期,他逐渐有了力气说话,他同头目讨价还价,请他怂恿着大家将他们几人的尸体给烧了埋了,算是入土为安,再命人去安排布置慕南矜和苏柏深已死的假象。
头目照做了,于是一个死在家中,一个死在逃跑的路上,还命人放了火,让整个小屋化为灰烬,从此查无可查。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不能不“死”,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是无法承受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