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还有一些难民随地而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躲避冬日寒夜,城中战火连天,此处却是难得的祥和,整个三角洲地区都被重兵把守,里面的难民只能被安置在城外这一片安全区,等待双方议和或是达成协议放难民出去。
大人们眼中都是忧心忡忡,唯独有几个年幼的孩子正拿着枝条条吹吹响响,给这冬日单薄萧条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暖色。
顾颜欢看着他们玩得开心,便也心血来潮地想做个竹笛。
不过有关于用枝条做“笛子”,顾颜欢其实没有什么经验,但她是一个做事情极其专注的人,所以把某人撇在一旁,同小朋友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枝条折断了一条又一条,好在小木屋就在附近,倒也很方便。
顾颜欢尝试了许多次,终于熬不住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枝条收集在一起,然后慢条斯理地编着草环,孩子们也开始觉得这个漂亮姐姐有些手艺,纷纷围着她说笑。
慕南矜在旁边看了她半天,嘴角凝着笑,终于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她身边要了一条枝条,帮她做起了竹笛。
三角洲气候潮湿,冬日里树梢枝干也长得粗大茂密,没过多久,慕南矜手中的柳枝皮和内部枝干已完全脱离,他转动了两下,对顾颜欢说:“去拿个铅笔刀给我。”
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一应物什倒也算得齐全,顾颜欢安抚过小朋友们就跑去木屋拿了给他。
冬日的草地在暖阳的照耀下没了寒夜的凄清寒冷,却是远山近水的毓秀之态,一片静寂,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慕南矜将枝干从树皮里抽出来,漆黑的双眸扫过顾颜欢,温暖随和,只是很快又将眸子重新落在了手上,捏扁树皮管一端,使用铅笔刀将其削薄,淡淡开口:“长短各来一个。”
“好。”顾颜欢将地上残留枝条整齐地放在旁边,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在试吹树皮管,反复调整了几下,直到声音均匀,这才把那支长的树皮管递给了她。
树皮管前一秒才离开她的唇,顾颜欢看着圆圆的树皮管,微微有些脸热,在她试吹长树笛期间,慕南矜已经做好了短树笛,顾颜欢分别试吹了几下,觉得很新奇:
“长笛和短笛声音不一样。”
阳光照射在慕南矜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光影,这种小玩意,可做民间乐器,各地称呼更是五花八门,不过尽是些俗名。
他把之前抽走的枝干递给顾颜欢:
“试试这个。”
“怎么用?”
他很快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用法,一身暖意的人将她圈在了怀里,修长有的手指握着她的双手,指引她把枝干放在树皮管里,随后管口置于下唇:
“吹奏的时候,别忘了上下推拉枝干,只有这样,声音才会有高有低。”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顾颜欢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热度,心不在焉的那个人似乎只有她。
素来冷静的顾小姐有了难得的慌神,只是鼓着腮帮子乱吹一通,慕南矜却很尽责,纠正她吹奏时的动作:“下唇要和树笛保持垂直。”
慕南矜纠正的很到位,顾颜欢在他怀里不甚情愿地试吹了几下,声音果真动听了许多,只是不知是阳光太暖,还是身边的小朋友们有了更为新奇的玩意纷纷离开,安静的世界里仿佛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空气里散发着微妙的气息,慕南矜手臂力道越收越紧,顾颜欢看似平静,呼吸却变得很轻,也很慢。
远处青山秀水,近处佳人明媚,慕南矜从未觉得如此贴近光明,这一刻他所追寻的不过是世俗幸福,而他半生期许的温情,仿佛就在眼前,真实分明。
小木屋的生活平淡又宁静,顾颜欢顾忌着慕南矜的伤,独自担起了日常生活的处处细节,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仿佛早就被岁月磨砺地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会做温热暖胃的清粥小菜,手艺算不上精湛,却也是十分可口,木屋的设备简陋,她竟也能仔细规划着,每日所需,分毫不差,她每日忙着,慕南矜做得最多的事,不是安静地凝望着她,就是拿着铅笔刀在小木屋里找到的一节色泽暗红光泽细腻的桃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削刻着。
不一会儿,桌上便落了一堆散发着桃木清香的薄屑。
没过一天,慕南矜看着手中初具雏形的桃木发簪,质地轻薄,做工粗糙。
完完全全的廉价物,拿出去卖也值不了几个钱,很难想像顾小姐这般眼高于顶从小金尊玉贵的人会收下它。
只是他总是看着她撩拨着头发浇花煮水,给露宿在外面的小朋友们熬粥送水,做起事来总是不变,他想帮忙,却又总是妥协在她温软的眸光里。
三角洲地区的冬天多雨,因着气候潮湿,更多的总是丝丝细雨,仿佛下的不是水滴而是烟雾。
一身棉布白裙翩跹走来的顾颜欢,美好地就像潇潇暮雨下的雪白花瓣,干净的不染纤尘。
他唤她过来,将用心雕琢了许久的桃木发簪给她。
深红色的桃木发簪,木质细腻,尾端雕成简约的流云状,看似简单雕工却极有讲究,另有一股清香的桃木味,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清神定。
桃木簪,是用来辟邪绾发,顾颜欢从小收过太多礼物,珠宝首饰,新式衣服,新奇珍宝,名家画作,古玩珍品,这大概是她收过少有的由送礼之人手工制作的饰品。
她默了默,笑着说了声谢谢,就轻轻接过来,面色平静,看似无波无澜,只有那微微轻颤的睫毛,才悄悄泄露出那一触即发的温柔与感动。
顾颜欢正要把头发挽起来,眼前那人却拦住了她,他笑得温情和煦:“我来帮你吧。”顾颜欢没有拒绝,任由那双修长的手抚上她的发。
慕南矜的手很巧,不过轻轻梳起,就能灵巧地挽起她大半松卷的长发,再牢牢地把桃木发簪固定上去。
顾颜欢对着揽照,只觉极好极妙,镜中人长发如瀑被轻轻拢起,眼角眉梢都蒙上一层欢悦的笑意,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身后的青年风姿迢迢,看着她的眼神柔情似水,这样好的时光,仿佛是隔世经年后最美的诗篇。
顾颜欢突然有些不舍,时间的流逝从来不由人,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了。
在离开这里之前,她必须要去做一件事。
她笑颜如花,将头微微靠在慕南矜胸前:“为了感谢你的发簪,我给你跳一支舞好吗?
突然很想跳舞,正好你做的那个竹笛可以用来伴奏,好不好吗?”
她甚少露出这样娇憨明媚的姿态,年少之时的顾小姐就连请求也是带着命令的口味,如今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让人不忍拒绝的天真明媚。
这样的她,慕南矜又如何能拒绝,他看着她,笑着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月色乍一铺开,遇着冷气便缭绕出柔软清寒的白雾,薄薄一层铺在房屋之上,白雾之间周遭的草木亦泛出各色幽光。
黑缎般的夜幕中月明星朗,朴素的竹笛流淌出柔缓乐音,随乐音起舞的白裙女子身段纤软,月色下缎子似的长发泛着一层光,宽大的裙摆随风舞动款款移开,旋转间露出那张美得不可思议的面容。
她青葱般的玉指做出芙蓉花的形状抬起,舞步轻移间,柔软得像是静夜里缓缓起伏的水波,又艳丽得像是水波里盛开了一朵花。
她从来都是绝艳无双的美人,艳色瑰丽之时便是人间富贵花一般的绝丽,清冷高洁之时便如同九天坠下的神女,却总是少有这般柔情绰态的时候,眉如新月,眼如秋水,盈盈淡淡之间勾起多少柔情蜜意的心潮。
那单薄朴素的白裙看上去寡淡,穿在她身上却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一步一步旋转的时候裙摆迤逶,衬着她柔软的眼波越发丽色逼人。
银色的月光下,她偶尔转过脸来,舒展的黛眉,明眸似溶了星辉,唇间一抹笑靥令绝色的脸愈增其妍,这般姿态,用一句诗形容再好不过了。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慕南矜觉得自己仿佛要醉了,思绪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月下起舞恍若谪仙的少女,被月光蒙上一层清美的光晕,是他毕生求而不得的美梦。
往事流转多少光阴,他永远都会臣服在她翩跹的舞姿和动人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