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澈是被沐川连拖带拽拉出病房的,他还沉寂在小锦瑟作出这样荒唐决定的愤怒里,却被沐川一番话点明了心窍。
“锦瑟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不知道吗?
她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自己的东西绝不允许别人碰一下。
她认定了那个小子,甚至为他独自在外谋算闯荡,如此情深,怎么可能把他交到别的女人床上!”
沐川一向性格温和,这时说出来的话却刀刀命中。
“但是你不是说了吗?这会对她的伤害极大!这丫头久病未好,你能保证一定成功吗?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那小子的命和他们遥遥无期的所谓爱情能比她的安全性命更重要吗?”
易寒澈一双像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溢满了愤怒和不解,却因为沐川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湮灭了光辉。
“那你要她怎么办?
如果我们不帮她,她一样会非做不可。
寒澈,那个人,是她的命呀!”
易寒澈彻底失声,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沐川忙碌地准备器材,看着那个明媚又娇艳的小姑娘一步又一步走向未知的疼痛。
他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
情字,才是世上之人最难的劫数。
易寒澈还记得那天天空的颜色,像是火烧云一样染红的天际,后来又变成了星罗密布如绸缎似的夜空,再后来又是一轮红日到晚霞西落。
两天两夜,他和沐川守在不远处,靠得并不太近,却也能隐隐约约听到房里的惨叫,一声又一声,从撕心裂肺的绝望到低沉晦涩的嘶吼,再到若有若无的嘤宁。
从寂静,到有声,再到沉默。
易寒澈有很多次都想闯进去,但是都被沐川拦下来,他们两个都只能熬着。
小锦瑟进去之前让他们不要守着,可是他们如何能放心,能放心她走入一条死路。
因为那一次,顾颜欢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高烧不退,什么药都吃不下去,她身体所有的并发症都再次侵蚀着她瘦弱的身躯。
沐川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才一点点地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病毒暂时得到了控制,他们将那个人送到了他该去的地方,然后就一直守着虚弱不堪苦苦挣扎的顾颜欢。
当易寒澈透过厚厚的病号服看到她身上盖不住的青紫印记时,蓦然红了眼睛。
纽约的医疗条件不适合她,他们带着稍稍恢复了一下的顾颜欢回到了地下公寓。
易寒澈还记得,老大听他说完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在房间里抽了一盒烟没有说话。
他们所有人都心疼组织里唯一的小妹妹,更何况他们兄弟三人,一直把她当做年幼早殇的亲妹妹。
她为他们挡过枪,拼过命。
她就像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珍宝。
填补他们对于人世诸多情感的空缺。
明明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们彼此却因为同一个信念走到一处。
那个美丽聪慧值得世上所有赞美之词的小姑娘,偏偏在爱情里吃尽了苦头。
顾颜欢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分明。
因为那张精神性病毒的后遗症,牵扯她身上的弱症,她的眼睛暂时失明。
甚至因为那两天两夜的折磨,她开始害怕和人接触,身处一片黑暗的小姑娘,不过是偶尔碰过沐川的手,就会吓得哆嗦。
沐川花了一个多月为小姑娘压制住了毒性,她的pstd也在慢慢好转。
只是在一次意外的检查中,沐川发现她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不过一次,两个夜晚,那个小姑娘的腹中就有了新生的希望。
所有人又再次围绕在她身边,这一次她没有抗拒,只是那双刚刚亮起来的眼睛里像是凝了漫天星光,亮地不可思议。
他们七个人从小孤苦,到现在也都是一群单身狗,自然对这份希望满怀期待。
更何况他当时从小姑娘的身上感受了一种久违的欢喜。
那是一种仿佛隔世经年,失而复得的欢悦,她轻轻地去问沐川腹中的情况。
所有人也翘首以盼。
沐川却给了他们一个残酷的答案。
这个孩子,可能会有染上病毒的风险。
他们当然要确保小姑娘的安全,只是却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
顾颜欢坚持要留下他们,她甚至不顾骄傲去祈求沐川,为此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即使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剥夺一个母亲的希望。
怀胎七月,对于是件稀奇事,他们看着小锦瑟腹中的孩子一日日成长,被检测出是双胞胎,小手小脚慢慢长出来,便再也不舍得狠心地不看他们了。
小姑娘在孕中也没少吃苦,她一边做着信息安全的监管,一边还要完成学业上的事,甚至还要分出心神去照顾外祖家的事。
中间因为她二表哥的事情,她又像上次那样爆发了莫名无解的疼痛,差一点没有熬回来,那样的痛苦与折磨,生生磨去了她所有的骄傲和美丽。
顾颜欢的身子一天天地熬着,她把所有的精血和生命力都给了腹中的两个生命。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两个天使的出生,直到那一日六个舅舅在产房外焦急地转来转去,才听到里面传来两声婴儿的啼哭。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孩子看起来很健康,初为人母的小姑娘躺在床上,苍白的小脸凝满了汗珠,她轻轻柔柔地笑着,像是得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是双胞胎,一男一女,刚刚起了小名,一个叫洛洛,一个叫潇潇。
只是好景不长,两个孩子还是受了病毒的牵连,很快就躺在了实验室的小病房里。
那个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的小姑娘,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她没日没夜地守在孩子们身边,看着他们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检查,看着他们从大声啼哭到微弱无声。
她为这一双儿女流尽了眼泪,却只能让他们以封存在培养皿的实验仪器里的形式存活。
后来沐川请来了所有至交的医生研制出了针对病毒的试剂,小姑娘身上微弱的毒性解了,那两个孩子也能慢慢从培养皿里出来。
他们一天天长大,即使养在地下室里,也渐渐能懂得认人,等到孩子们一岁多的时候,噩耗再次席卷而来,孩子们身上的病毒因此试剂的时效再次变异,他们又得回到培养皿里。
整整三个月,顾颜欢用尽了所有手段和办法,都没能找到治疗孩子的解药。
沐川当时也背负着诸多压力,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他逐渐有了新的发现,追本溯源,他的试剂缺一份药引。
试剂可以对一次感染和二次感染的成人有用,但在婴儿那里,必须需要以血脉疗法混合生成。
简言之,这份新的试剂,可能需要同种血脉DNA的造血功能。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顾颜欢在公寓的阳台上坐了一夜,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意外的决定。
在第二天她就为回国做了准备,她要去翻转逆盘,要去为自己的孩子们博取一份希望。
易寒澈就这样,看着小姑娘开始算计。
算计着那个男人重新被她勾到身边,算计着再次搅乱帝都豪门的浑水,算计着为自己和家人谋一条庄康路。
她要救自己可怜的一双儿女,要去弥补自己的亏欠和错误。
她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要扛起属于自己一生既定的命途。
她分明只有双十年华,心却早已苍老,盛满了世俗与谋略。
甚至他们这些人,不能去帮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