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闻言前去禀报,没过多久竹溪先生便自小院而出,他依旧是一身素袍,但却裹了一身厚厚的大氅,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几日不见,先生清减了许多,可是因晚辈之事烦心?”顾颜欢率先开口向竹溪先生问好。
竹溪先生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却不如几天前相见的那般平淡,而是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你之前一直带着帷帽,可是怕我认出你是顾家小辈?”
“先生对顾家人避而不见,晚辈也只好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晚辈恐难以有机会与先生解惑,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万望先生莫要见怪!”
“小丫头伶牙俐齿,只是可惜竟是顾家那种地方长大的!养出了一副冷情心肠,硬生生抹去了你身上这几分灵气!
你说的对,若我早知你身份,你便不会有前两局的机会。
但是现在让我得知了,这第三惑你也永远解不了了。
我早有誓言在先,此生绝不再踏足帝都四大家族,你虽能解我两惑,这最后一惑却只是遥遥无期。”
说罢又唤了呆愣一旁的青岚:“青岚,送顾大小姐出去。”
竹溪先生说完便拂袖而去,并没有给顾颜欢继续解释的机会。
青岚将顾颜欢一路送到门口,唉声叹气道:“没想到你竟然能解先生两惑,这些年多少智者都没能勘破这些,只是可惜了你姓顾,这些天的等候都打了水漂。”
言语之间颇有些可惜。
“怎么,小青岚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给的糖和巧克力呢?”
顾颜欢挑眉一笑,言语之间尽是调侃。
小青岚被戳破了心思,倒也没有从前那般生气,只是摇着脑袋诚实道:“先生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的,你以后别白费心机了,没用的。”
顾颜欢看着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不过一夜整个湘山尽是银装素裹,远山重叠苍茫一片 ,她轻笑道:“从前我只以为世上之难在于攀越既定的目标险阻,如今好似大梦一场,我恍若大悟,世上最难,在于把控人心。”
她朝着青岚淡淡一笑 ,眉目宛然眼神坚定:“此心不移,此志不弃。”
说罢她撩起大衣,只身跪于雪地中,下了一夜的大雪堆在地上已有厚厚的七八厘米 江南甚少有这样的大雪,厚厚的重重的,落到人身上冰寒刺骨。
小青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刚要去扶她却被阻止道:“小青岚,若是还念着我的糖果巧克力,就帮我同你家先生说一声。
说我找到了解他第三惑的答案,他若一直闭门不出,顾颜欢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小青岚颇有些无奈,他十分了解自家先生的执拗脾气:“你这是何苦,先生向来说一不二,从前来求诊的人也不是没有跪过,先生都没有出来见过一面,再说现在又下着这么大的雪,你会冻病的。”
雪中的女孩仪态端正,片片雪花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映着少女苍白的面容和清亮的眼神,那种清贵独绝的傲气与凌然之态,让人望而生畏。
“先生如何想,是先生的事。我如何做,是我的事。”
见她意志坚定,小青岚也无法,只得,快速跑回院内向竹溪先生说了此事。
竹溪先生正在品茶,若有所思的望着修剪得宜的一盆松柏。
听完青岚的话,他沉默良久,摆了摆手命他退下。
明明知道会是如此,小青岚还是有些怅然,他看向外面雪地里跪的端正不卑不亢的女孩,一时竟不敢出去。
等他踌躇着向顾颜欢说了竹溪先生的态度后,顾颜欢只是轻笑了一声:“知道了,外面冷,你还是先回去吧。”
赵叔在这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顾颜欢,便打着伞来到竹林小筑门外,一眼就看见了风雪中的顾颜欢。
他连忙跑过去给她撑着伞,并将从车上拿下来的棉服披在顾颜欢身上。
他家大小姐自幼尊贵,何曾在风雪中受过这些磋磨,赵叔十分心疼道: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风雪太大了,您会伤到身体的!”
顾颜欢摇了摇头,秀眉上凝了几片寒霜:“不行,我准备已久,绝不能在此溃败,这是我同竹溪先生的最后一局。”
“竹溪先生到底与顾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是呀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也许与我们没什么,于他可能是一份无力挽回的痛苦吧。!”
眼看着雪越来越大,赵叔苦劝无用,只得询问顾颜欢有什么需要。
顾颜欢淡笑:“我在这没有什么旁的需要的,劳烦赵叔亲亲自走一趟,帮我再向白院长请假两天吧,情况如实说就行。”
赵叔看着漫天大雪,不敢轻易离开顾颜欢,却在触及她眼底的坚定后点头应下了。
因着下了雪,今日的孤儿院比之往常要冷清许多,孩子们都被关在屋子里取暖。
赵叔一路径自来了院长办公室,向白院长交代了一切。
白院长又是吃惊又是怔愣:“你是说你家顾小姐为请竹溪先生看诊正在雪中长跪?”
赵叔不忍地点头,白院长神色恍惚地再问道:“是湘山上竹林小筑住的那位竹溪先生?”
“正是,小姐已经请了他好几天。”
“可是为了她的哥哥?”
“是。”
白院长沉默良久,批准了假期,赵叔便着急要赶回去,他实在放心不下顾颜欢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他穿过走廊时差点撞上一个清瘦的少年,正是自家小姐这些时日走得极近的慕南矜。
等到慕南矜来到竹林小筑的门口,风雪中长跪不起的少女已然被冰雪冻地奄奄一息。
他想也没想,快步奔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少女有些怔愣,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清明,寒光冽冽。
明明如雪的面容冻得通红,她还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推开他,眼里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似怨似恨,分明却又复杂,浓重地如漫天大雪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叔也急匆匆地追上来想要搀扶顾颜欢起来,顾颜欢却犹自摇头拒绝。
赵叔心焦不已:“小姐,您自幼怕冷,这雪您受不住的,咱们回去吧!”
顾颜欢勉强地对他一笑:“无妨,我还受得住的。”
她望向竹林小筑紧闭的大门,喃喃道:“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了。”
“小姐,再等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住呀!”
无论赵叔如何相劝,顾颜欢纤弱坚挺的身影却始终未曾挪动半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精神应赵叔的话,却未曾将一丝一毫的眼神分给不远处紧紧注视她的那个少年。
如此视若无睹,仿佛他未曾来过。
少年凝视她片刻,无言地沉默着跪在她身边,清瘦单薄的身躯为她挡住了不少风雪。
连赵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颜欢却依旧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的嘴唇发紫,冰雪覆盖了她的面容,在最后一丝深植消散前,顾颜欢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真冷呀,和前世那个支离破碎的夜一样冷,冷得透彻心扉,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