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枫冰凉的手指抚摸过楚倦的鼻梁和眼睛, 很别扭的扯了一个笑容出来,然后没有预兆的扑过来静静抱住楚倦。
他把头埋在楚倦肩窝的地方,汲取那一小块温度, 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声道:“哥哥, 我马上就救你出来了......”
“对不起, 我真是没用,”他稍微有些哽咽, 像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心中的珍宝,虔诚又温柔的吻过楚倦的额心,“我让你受了太多苦。”
“不过没关系, 剩下的我用一辈子补给你,好不好?”
暗室的光昏暗模糊照不亮宋青枫的眼睛, 只能隐约看见深切的爱意和沉重,又有隐约的期冀从沉重当中生出。
如此矛盾。
期待他的死亡, 又痛苦于他的消失。
宋青枫知道此刻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姜柏, 可同样他也知道楚倦的灵魂蜷缩在这具身体里,温柔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倦被绑住的手脚已经松开, 转而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他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宋青枫的眼睛,半晌, 突然轻笑出声来, 伸出手指停在宋青枫眼睛,不出意料触碰到些微的湿意。
“宋青枫,你这是在难过吗?”
“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 ”宋青枫垂下眼帘, 挡住那几乎能够穿透灵魂的视线, 手掌不自觉的攥紧扶手, 细微的几乎不被人察觉的发抖。
他倾身覆盖在楚倦身前,哑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我也愿意遭任何报应,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会还你的恩情。”
下辈子做牛做马?楚倦难得觉得好笑,手指在宋青枫眼角摩挲着,神情难得除了平时的嚣张肆意透露出一丝莫名的悲伤。
“如果抹杀我的存在让你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
宋青枫哽了一下,好像这个问题给了他勇气,他抬头睁大眼睛,微黯的眼眸在黑暗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像有一滴泪将落未落。
“我不能对不起哥哥,我亏欠他太多了......”
“原来只是亏欠啊?”楚倦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转而轻声问:“那我们在一起那半年算什么呢?你的一时兴起还是随心所欲?”
那样嚣张肆意的人声音也不自觉的沙哑,他望着宋青枫的眼睛,似乎要从这里看进他的心脏,“我们去大学里听过课,赛过车,你坐在副驾驶里,你知道副驾驶是什么位置,还有我出车祸,你赶来照顾我。”
他笑的那样勉强,似乎在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和尊严,却依然保持高傲的仰首:“你扑进我怀里哭的时候......
“就真的没有一刻的真心吗?”在最后这一刻里他仍然是笑着的,也许是宋青枫的错觉他甚至觉得姜柏的声音里有稍许的颤抖。
宋青枫猝然转身,脊背绷的如快要断裂的线,不自觉的发着抖。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要回应,不要回答,他只是一个替身,根本不值得。
他匆忙且快速的背过身去,快步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那一刻,听见身后嘶哑的轻声。
“所以我和你哥哥之间,你选他,是吗?”
宋青枫没有回头也可以预料到姜柏此刻脸上的灰败之色,那是张扬肆意的少年,从来不会死气沉沉的姜柏,在某一刻他的胸口有什么地方痛的几乎不能言语。
“是。”他回答的毫不犹豫,生怕有刹那的迟疑让人怀疑他的决心,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暴露自己的不忍。
“这辈子,我总不能对不起两个人吧?”
门被关上那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楚倦,他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椅背上,放弃了所有挣扎,最后一道光从房间里暗去,像是那个人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在某一刻,他似乎觉得那个人眼里充满了怜悯和悲伤。
一直到走出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宋青枫才像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沉闷的痛着,松开手那一刻他才发现指尖已经刺进了血肉。
他刚刚在说些什么?哥哥一定听见了,哥哥一定很难过,他为什么总是什么也做不好,他让哥哥伤心了......
为什么会心软?会舍不得?明明跟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还是说自己真的就这么恶心?
宋青枫把手覆盖在眼上,秋后的阳光刺的他眼眶酸涩,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沿着脸颊轮廓落下。
他想,只是愧疚,只能是愧疚。
——
宋青枫花钱请来的大师据说是正统的道门出身,祖上出过响彻四海的道长,后来他这一支隐姓埋名,宋青枫也是靠导师的关系花重金才找到蛛丝马迹请人出山。
成千上万的钱砸出去,虽说借尸还魂这事儿损阴德,大师还是咬咬牙接了,此刻看着雇主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走上前来。
宋青枫已经低下头,在树影的阴影里显得阴翳又冷然,“我最近感觉到哥哥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是不是,快要消散了?”
“魂魄残留于世是有未竟之愿,当然不能久留的。”
宋青枫脸色瞬间绷紧,过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帘,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霾,只有眼底透露出几分冷然的光:“那就......尽快。”
他不能让哥哥的魂魄消散的,他能找到哥哥的魂魄已经是上天垂怜,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哥哥第二次是什么感受。
他真的会疯的。
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一次了,他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他要用一辈子忏悔,告诉哥哥他爱他,让哥哥前半生所受的苦都有回报。
执念如此之深,大师禁不住叹气,却还是硬着头皮为宋青枫做好了准备。
时间定在两个月后的十五,月圆如盘,楚倦当了两个月的囚徒,剥离人魂借尸还魂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中间准备花去了太多时间,最终选定的地点是在郊外一处山坳。
在那两个月里楚倦再未和宋青枫说一句话,他很安静的等待着屠刀落下来的那一刻,只是很偶尔的时候会露出颓然和悲伤。
楚倦想靠近宋青枫时宋青枫也会避开他,他害怕自己会心软,也害怕看见楚倦等死的眼神。
那都会让他心如刀绞。
为了防止楚倦逃跑宋青枫在带他上车以前就给他打了肌肉松弛剂,他没有力气,只能在后座上靠着宋青枫的肩膀。
那是两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距离那样接近,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楚倦的呼吸清浅而微弱,宋青枫静静看着窗外,不自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滴落在楚倦脸上。
“要换回你想要的那个人,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还是哭?”
楚倦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似乎想伸手擦去宋青枫的眼泪,手臂却抬不起来,没有一丝力气。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的笑勾了一下嘴角。
宋青枫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高兴的,可是一想到这个灵魂会就此消亡,他的心就痛苦的难以忍受。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答楚倦的问题,只是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我的心愿......”楚倦不知想起什么嘲讽的笑了笑,想说没有了,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窗外已经是冬天,车子绕着山势盘旋,要抵达山巅。
这一次怕楚倦挣扎宋青枫给他加大了剂量,连下车都无法自己行走,只能靠着宋青枫的肩上,已经是初冬,空气深冷,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霜。
宋青枫扶着楚倦的肩膀和腰,他的身体因为没有力气一直在往下坠落,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宋青枫身上。
在快要走到的那一刻耳边突然传来怅然的声音,他说:“我的青枫长大了。”
宋青枫的手蓦地紧了紧,看了一眼楚倦,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要再装哥哥了,我不会上当的。”
他总是这样恶劣,装成哥哥看自己失控的样子,看自己分不清他的样子,看着自己动情,是不是也像在看一下笑话一样?
却又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有多希望活下来呢?所以不惜去装哥哥,只希望他能让他活下来。
楚倦哑然失笑,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却当真没有再说话。
他平静的让宋青枫将他放在大师指定的位置,平静的看着大师为他摆弄那些陈旧的法器。
他只是在静静的等待死亡,宋青枫找的倒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真的有真才实学,阵法启动的很快,在古旧的日冕在山顶指向正午那一刻一股庞大的未知力量开始运作。
楚倦逐渐开始呼吸困难,却在那一刻如释重负一样的睁开眼,他看向宋青枫,而后朝他伸出了手。
明明不应该靠近的,可那一刻宋青枫莫名觉得不靠近会痛悔终生。
宋青枫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跪下来,楚倦贴在他耳边,突然叹息着笑了:“你看,你根本认不出我来,你甚至察觉不出来,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山里的空气沁冷,在那一刻宋青枫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僵硬的看着楚倦,如同听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
楚倦就那样靠坐在古旧的日冕之上,他的眼睛有属于姜柏的肆意也有属于楚倦的温柔,让宋青枫一时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谁。
“傻青枫,一直都是我啊。”
孱弱的人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温柔又感伤,他静静看着宋青枫,看着这个自己一手供养长大的弟弟,勉强伸出手贴在宋青枫冰冷的长发上。
“这个崭新的灵魂是没有受你拖累,可以自由的灵魂,我临死的时候想,如果我可以活下来,我就要试着不为你而活了,我想,你会爱现在的我吗?”
这个心里有自己,为自己活下来的灵魂,生命不再只因你而存在的灵魂。
“我想,你会爱我这个灵魂吗?”他嘴角的弧度微微扩大了一些,浓重的哀伤如风雪席卷了他的眉眼,他惋惜的摇摇头,哑声道:“你不爱,你想要那个无怨无悔付出的哥哥回来。”
“宋青枫,你只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