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懒懒靠在沙发上, 看着宋青枫跌跌撞撞的跑上楼,也许是太慌乱了,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膝盖碰在哪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在楼梯上待了很久, 像是捂住心口在平缓过于剧烈的呼吸,而后才颤抖的站起身, 一步一步爬上了楼。
楚倦自始至终站在楼下,双手交叉在胸前, 近乎嘲讽的看着他的背影。
宋青枫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那目光让他如芒在背,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姜柏没有说错, 他有反应。
对哥哥以外的人,有反应。
虽然他们那样像,那样相似,可不是就是不是,自己竟然会对哥哥以外的人, 起反应, 一想到这里他的全身上下都觉得肮脏不堪,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肉都刮下来一层。
在冥冥之中, 他又忍不住想祈求,如果身后的那个人能过来扶他一把就好了,为什么对他这样冷漠, 为什么......
楚倦没有去扶宋青枫, 就像无数次他送外卖累倒在家里, 宋青枫回来时也从未扶他一把。
身体的反应是突破了心理的界限, 宋青枫比他想象的更早更快的暴露了自己的欲/望。
那天晚上浴室的水流声一直没有停歇, 楚倦就在宋青枫的隔壁,听着哗啦的水流声一遍又一遍的冲洗过浴室,等吵的他实在忍不了以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他从不委屈自己。
宋青枫蜷缩在窄小的浴室里,他甚至没有脱掉衣裳,仍穿着那件白天看见的白色衬衫,单薄的衣裳在水面浮动,在白炽灯下看着冷白的肌肤彻底失去血色,像一具尸体。
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也许从他爬上楼开始就已经泡在水里。
水一直没关,浴室氤氲出雾气,热水已经流尽了,剩下的都是彻骨冰冷的冷水,楚倦过去关了水,冷着脸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宋青枫拉住了袖子。
总是这种把戏,楚倦厌烦的回头,却在看见他手臂的那一刻禁不住皱眉。
宋青枫的脸被水泡的发白,伸出来的那只手手腕上却有一条一寸长的伤口,大概已经划开很久了,血都已经流尽,被水冲刷的只剩下泡的发胀的伤口。
还好没切到血管,不然流一晚上血大概人都没了。
宋青枫手上全无力气,楚倦想挣扎开轻而易举,他没有再去哀求,只是更深的把自己埋入冷水当中。
冷水浸入口鼻快要窒息,痛苦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哥哥不要他了,没有人会再管他死活了,他一无所有......
大概就是死在这里,腐烂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吧。
然后被人毫不温柔的从冷水里拎出来。
世界有一刻寂静,只剩下青年冷淡的眼睛,刻画出来浓重的不情愿,却仍然伸手把他从窒息的地狱拉了回来。
楚倦懒得管他悲春伤秋,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他面前,尤其这个人是主角受,人没了世界崩溃,积分清零。
所以到底还是去翻了纱布和药来,蹲在浴缸旁边给宋青枫包扎。
宋青枫很听话,听话的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是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他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楚倦只把他的脑袋放在了浴池边缘,然后把他的手臂拿出来包扎,并没有放掉浴池里的水。
亚麻色的长发贴在瘦削的脸颊上,在水中随着月光浮动,他身上有艺术家的那种孤独和单薄感,让他看起来像某种脆弱的蜉蝣生物。
或者是水生植物,会给人幽冷沉寂的感觉,像淡雅、清新、空灵的水生调,但流动的水一旦停止,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腐烂和淤泥。
“求你了,装一下他吧。”声音压抑着哽咽,泪水与冰冷的水流混为一体。
“怎么装?”楚倦抬眼撇他一眼,不无嘲弄的问:“在你背后默默无闻奉献一生?”
宋青枫闭上了眼,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剧烈颤抖起来。
手臂包扎很快,楚倦随便打了个结站起身来,宋青枫的另一只手在浴缸里攥的死紧,指甲快要刺破掌心,楚倦伸出手拨开黏在他额头上混乱的长发,露出里面那张苍白脆弱的脸颊。
感受到温度的宋青枫魔怔一般的微微睁开眼,他看着楚倦隐有期盼,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给的,只能沙哑的给出自己手里所有的筹码。
“我、我有钱,你要多少钱,我都、我都可以给。”
楚倦快要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勾起嘴角,随口一说:“十个亿?”
宋青枫是享誉世界的画家,但他的画中人永远只有楚倦一个人,他不肯卖,手里也并没有那么多闲钱。
果然,宋青枫脸色更白了一些,但他仍然急切的开口:“我、我现在手里没有,但我可以挣,我可以、我可以天天画画,很快,我就能挣到了......”
“给我钱做什么呢?”楚倦饶有兴致的撑在浴缸旁边,他是那种劲瘦而锐利的人,俯身挡住光亮的时候能让人不自觉的沉溺进他的眼睛里。
“让我扮演楚倦?你早死的哥哥?”
“或者说,”青年的眼睛在白炽灯下锐利的像刀刃,又有着薄情的寒意:“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所以让我装成你的哥哥,让你更心安理得一点?”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眉头微皱,像在考虑用什么词更好,而后微微笑开,“心安理得的移情别恋?然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没有背叛你哥哥?”
楚倦身手敏捷,在宋青枫崩溃以前往后退去,靠在门口抱臂,看着弓起身躯的宋青枫像一匹困兽一样撑在浴缸上,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白,包扎好的手腕渗出鲜血。
“为什么瞪我?是因为我戳破了你的心事吗?”楚倦微微偏头,复又笑了,叹了口气,“你哥哥可真可怜啊,哪怕为你去死,也能这么快移情别恋。”
宋青枫像是被刺中了什么,却根本无法反驳,整张脸刹那间陷入灰败,似乎想爬起来,但最终只是重重的摔了回去。
“你给我滚、滚出去——”
最后他靠在浴缸上,像一条濒死的鱼把手臂横在自己眼上,发出近乎绝望的啜泣。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也关上了来自楚倦的嘲讽。
宋青枫在第二天去了楚倦的墓前,楚倦尸骨无存,墓碑只是衣冠冢,但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放,楚倦留下的东西少之又少,宋青枫不想把任何东西放进冷冰冰的坟墓里。
他在楚倦墓前待了很久,他对着墓碑说话,说他这些天的痛苦,说他这些天经受的折磨,也说楚倦老旧的出租屋被征收了,说自己很后悔。
到后来,他不得不说起姜柏。
“他长的真的好像你,又跟你完全不一样,我知道我做的是错的,我对不起你,哥哥,可是你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我的画里所有的你都没有灵魂,他真的好像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的灵魂在他的眼里......”
他一个人独自呢喃着,他知道没有人听得见的,因为他把楚倦的衣冠冢放在了别墅的后山上,然后用了围篱把坟墓和别墅围在一起。
“我快要死了,偶尔我觉得看着他好好活在世上我才能从窒息的世界里呼吸到空气。”
“我教他吃西餐,带他去学校,给他做饭,把哥哥你想做的事情,想得到的一切都给他了,我想把所有一切都补偿给他......”
“我假装那是你,可我自己也知道,那不是你,你们相差那样大,根本不可能是你啊。”他抱着冰冷的墓碑,像抱着被海水浸泡的尸体,眼泪没有预兆的流下来,然后毫无预兆的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恶心,我怎么能这样对他呢?”
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手掌上是无数的刀片划出来的伤口,在阳光下有种诡谲的病态感。
他在墓碑前蹲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松开又紧握,从前他最珍惜的就是他这一双手,他从来不做任何家务,生怕伤到他奉为生命的梦想。
无论哥哥多么累,哪怕累到死,他都从不替他分担。
可是现在他为了另一个人下厨房,被烫到被油溅到,他甘之如饴。
“哥哥,我真的好恶心我自己,凭什么这些事这些好,你没有享受到一点,哪怕一点,我却把他们全给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声音颤抖而嘲讽,他从没有这样恶心过自己,姜柏说的对,他就是又当又立,他嘴上是着心里只爱哥哥一个人,姜柏只是一个替身,可他却能对姜柏有反应——
甚至在某一刻想用钱把姜柏留下来,留下他真的只是因为替身吗?还是说那么一刻,他是真的舍不得他走?
他一遍遍的用刀割开血肉,假装那是为哥哥受的伤,提醒自己,自己心里到底爱的人是谁,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仅此而已。
“我想对姜柏好,把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事物都拱手送到他面前,可是凭什么呢?”
他的手指抚摸到冰冷的墓碑上,嘴角慢慢蔓延开一丝笑容,在阳光下嘲讽又疲惫。
“明明这样的待遇,哥哥一点都没有享受到,我凭什么给其他人?”
他既想对姜柏好,又不敢对姜柏好,他这一生对他最好的人,他最爱的那个人那样不好,凭什么后来者能够享受这一切?
凭什么一个替身可以享受这一切?
宋青枫微微闭上眼,依靠在墓碑上,轻声咳嗽着:“我这一生,但凡有一点对不起你,我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