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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禄在束缚衣里勉强动了动脑袋, 只觉得额头又疼又肿——想必这就是系统说的,发疯时把头当冲击钻的恶果了。
太阳宫外天色阴沉,无数星舰正在隆隆起飞, 奔赴已知不容乐观的前线。
而床前, 是如雕塑般静坐的白狼骑,他背对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星舰, 正给一个冰袋降温, 然后放到尼禄的额头上去。
他一转头, 就对上了尼禄的眼睛。
视线相触的第一秒, 尼禄便从那双骤然睁大的蓝眸确认, 对方仅凭眼神就认出了自己。
“我很抱歉, 阿列克谢。”
他轻轻开口, 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嘶哑,应该是长时间咆哮的后果。
他想朝自己的白狼伸出手,摸摸对方颤巍巍僵立的狼耳朵, 但发现自己的双臂, 都被包缠在束缚衣里。
“不。不要解开。我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 随时可能会再发病。”
这是尼禄清醒后的第一个指令。
跟发疯时的他截然不同。
而第二个指令是:“我要跟加涅老师单独沟通。”
白狼骑立刻站起身。
不知是激动还是疲累,他起身时,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 才赶忙要往门口走。
于是尼禄说:“阿列克谢,摘掉头盔,到我这里来。”
白狼骑像个受过严格规训的大型犬,真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先把头盔摘掉, 然后又大步迈近, 蹲到床边来。
通红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尼禄看。
尼禄让他再靠近些。
直到他们二人的额头相碰, 他才低声说:
“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忠诚的老朋友,我的白狼,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白狼骑始终没出声,只是两眼死死盯住他,好像自己一眨眼,尼禄就会在眼前化作轻烟消失。
四天三夜,尼禄每一次睁眼,他都会在狂喜过后,迅速陷入绝望,紧接着就是与疯兽无止尽的纠缠。
对方从软磨硬泡到羞辱唾骂,凌虐他人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最后他只能在“尼禄”出现自残自伤行为时,以一针镇静剂强制结束。
尼禄睡着的时候,他就用宽大的手掌,缓慢抚摸对方后颈上的细密针眼,又很慢地梳理那头凌乱的银发。
他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尼禄总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若换作是他来承受该有多好?
尼禄就一直当被宠爱浇灌的皇室蔷薇,当在父兄姐怀里打滚的小猫就好,而他作为尼禄的骑士,本来就应该用自己的盾和铠甲,为尼禄抵挡开一切苦痛的尖刺。
但众神不屑于回应凡人的质询。
“让加涅老师来见我。”
尼禄轻声细语地讲,眼底似有炬火在烧,
“我会结束这一切。”
说不上来为什么,骑士分明知道,眼前的尼禄是清醒的,但他心中依旧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被疯症折磨了整整四天,尼禄此刻的情绪却异常平静,唇角甚至是微微带着笑。
那双鸽血宝石般的红瞳,此刻却某种偏执而微微放大,显出一种比发疯时更炽烈的情感来。
“去吧,阿列克谢。”银发皇帝平静地说,“让他早些来。”
而在焦灼等待加涅大学士的间隙,白狼骑徘徊的步伐突然一顿。
……他见过这个眼神。
在尼禄11岁那年,他曾带小尼禄驾驶机甲,遥遥看向帝国所在方向。
那场眺望长达数个小时。
当小尼禄被他抱下机甲时,便曾以这样的表情注视他。
“我的骑士们,我忠诚的狼群……”
那具瘦弱的小身子,静静倚坐在少年白狼骑的臂弯里。
然而鸽血似的红眸,却如同被某种庞大的愿景、某种震撼的理想侵占,正轻微地放大颤抖着,以至于显得痴狂。
11岁的小尼禄,正是带着这种奇异的微笑,对自己的狼骑军团一字一句说:
“……我会取得鲁铂特的项上人头。”
……
“……那就是王虫吗?”
指挥中心,每一名将领在看到虫洞附近的景象时,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就算对虫族社会的了解再浅显,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支甲具虫兵团,必然来自比兵虫更高的阶级。
如果说至今让帝国吃了诸多苦头的甲具虫,都是太空战场里的“重型坦克”,那么现在被几百头甲具虫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受层层叠叠兵虫俯首拜礼的那头甲具虫,简直就是一座会呼吸的军事要塞。
帝皇级甲具虫的体积,已经等同帝国最大的固态行星,浑身覆甲,在坚硬的盔壳外,还有无数层厚重的太空金属接驳相连,密密麻麻的触手和节肢延展开来,几乎要铺满虫洞周围的整个宙域。
它在快速推进时,气势汹汹,如同一座能轻易撞翻锚点的钢铁巨岛。
而在这只帝皇级甲具虫周围,是几百只比它略小一些的甲具虫座驾,在每只甲具虫头部位置,都有一只如机甲般高大的高阶兵虫操纵驾驶。
这种高阶兵虫,因其通体赤红的盔壳,远在其他兵虫之上的强悍战斗力,被帝国科学院在未来命名为“血屠狂虫”,是兵虫阶层中最接近王虫的存在,作用等同于卡厄西斯帝王身边的狼骑。
每头血屠都可以操纵一定规模的虫群,协助自己为护卫王虫而战斗。
一片紧绷的沉寂中,唯独海德里希的神情平静如初。
“正如我此前表述的一样。不能了结王虫,帝国与虫族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他的指尖交搭着,声音低沉道,
“而从现在起,王虫已经进入帝国的射程范围内。”
斗志几乎消耗殆尽的舰队指挥官们,精神随之一振。
他们再次集中注意力,一边指挥舰队与兵虫周旋,一边加快各自扇区的布防速度。
而刚刚喘息半刻的帝国权杖,重新整装待发,沿着尚未被毁灭的锚点一路跃迁,隐秘地摸到甲具虫军团下方。
“……王虫现在在干什么?”
帝皇级甲具虫在层层护卫下缓慢游弋,不疾不徐地朝帝国境内前进。
它的身后,跟随着大批大批严密编阵的甲具虫和兵虫,阿撒迦注意到,其大规模行军的秩序,远在前来攻打帝国的先头部队之上。
他心里猛地一紧。
……难道这些,才是虫族的正式作战部队?
帝国权杖的战士们,调试机甲的高倍率光镜,朝那头帝皇级甲具虫上眺望。
他们发现,帝皇级甲具虫的头部,被挖空了小半个腔洞,身长两米、具有类人型的王虫,竟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坐在腔洞内的“王座”上。
布满金纹的上身完全外露,似乎并不畏惧被远程爆头。
战士们在光镜前呆愣了半天,转回队内频道:“……它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蔑视我们吗?”
“我的光矛可能打不穿甲具虫的壳,但绝对能把它的脑袋连上半身打爆,爆到它根本没法再生的程度!”
“不准轻举妄动。”阿撒迦低沉道,“在王虫虫卵的研究结果出来前,我们对王虫的情报了解太少。贸然进攻,可能会让我们全军覆没。”
“明白!”
大多战士都选择跟随自己沉默的首领,静静在宙域中蛰伏观察。
然而,有一个相较年轻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用高倍率光镜观察王虫的同时,用右臂的光矛高能炮瞄了一下它的头部。
他纯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瞄准,根本没打算发射,甚至连炮门都没开启。
然而在高倍率光镜中,王虫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金眸,突然覆上战斗形态的漆黑瞬膜。
尔后,虫巢思维急速震荡,王虫的视线朝这名战士的方向,冷冷地瞥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阿撒迦连反应能力都未来得及启用时,王虫座下的三头血屠,骤然脱离正在行进的甲具虫军团,如红色疾电般掠至!
帝国杀神凭借自己的半虫血统,当即冲在军团的最前方,一手拔刃挥刺,另一只手驱动光矛,顷刻间拦腰截断两只血屠。
然而他身后的人类战士们,反应速度跟虫族明显存在压倒性的差距,第三只血屠毫无阻拦地掠至年轻战士的机甲前,巨大虫爪一抓一拧,就把机甲的整个头部生生拧了下来!
因要考虑人类视野习惯,机甲的驾驶舱大多数位于头部。
在那名战士的机甲头部被拧下后,驾驶舱内的量子通讯依旧与战友们相连,所有人都听见了血肉被金属残忍挤压、年轻战士濒死的痛嚎声。
“撤退!”
阿撒迦判断情势极其不妙,当即朝全军团下令。
然而刚被他拦腰截断的两名血屠,就在两个字的时间内长出新的身体,比虫武者的自愈速度更快几十倍。
它们张开巨大的口器,先把旧的半截残躯囫囵吞下,随后鼓张庞大的赤翼,紧随在帝国权杖后方乘胜追击!
“走!”阿撒迦厉喝,“我来断后!”
“不能只留下你——啊!!!”
眼看又有两具黑金机甲被血屠撕碎,阿撒迦的金眸彻底猩红。
他拔出液态光子刃,当即跟三头血屠激战在一起,才刚勉强修复的黑金机甲,又被迫溅开淋漓的蓝色能量液。
然而这一过程中,王虫甚至没有出动更多血屠或兵虫。
它只是跟座下那些庞大的兵虫军团一起,静静留在战圈边缘,像个悠闲观望生死厮杀的观众。
那双覆盖漆黑瞬膜的双目,盯着正在跟血屠鏖战的领袖机甲,好像在思忖什么。
过了几分钟,虫巢思维再次震荡。
又一名血屠离开它的座下,加入厮杀。
阿撒迦曾在斗兽场打过几千场一对多赌局,但在四头血屠的包围中,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双拳难敌四手的挫败感。
为避免被敌人当场俘虏或杀死,阿撒迦在太空中骤然拧身,释放出大量遮蔽视野的战术烟雾,护送军团快速撤离。
“啊……!!痛……痛啊!!!”
频道内一直有人在痛苦哀嚎。
阿撒迦刚刚摆脱四头血屠,还不知道军团伤亡具体如何,一直疾行到距离最近的一处边防要塞,才一个翻滚进入港口,从驾驶舱爬出,奔向那几具疯狂打滚的黑金机甲。
“启用机甲强制停泊功能!”
强制停泊框架从港口顶部弹出,那些翻滚挣扎的巨型机甲终于一动不动。
阿撒迦跟几名战士飞奔过去,强行撬开已经完全变形的舱门。
然后,他们同时震悚噤声。
在几具被血屠刺穿驾驶舱,却不知为何没有斩尽杀绝的机甲内部,驾驶员正捂着头部疯狂打滚。
在他们的驾驶舱内,还漂浮着许多飞散的孢子生物。孢子接触血肉,随即长成神经组织般的细长蠕虫,从耳鼻钻入驾驶员大脑。
而当要塞医官在阿撒迦的粗吼中,烟尘滚滚地赶来时,驾驶员已经没了呼吸。
阿撒迦沉默着,掏出爆能枪,将那些满地缠绕的蠕虫生物烧毁。
军团成员站在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前。
久久无人出声。
“……你说什么?”
叶斯廷正在议事厅里,快速浏览王虫虫卵的研究情报。
听见阿撒迦的报告,他瞬间皱紧了眉心。
踱了几步后,他直接拨通指挥中心的通讯:“立即调整作战方案!王虫很可能已经知道帝国目前大部分部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