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排妥当,婧儿长长舒了一口气,虽说这个撒豆成兵未必保险,但是多少还是会有些用的。
戌时用罢晚饭,婧儿打开南窗,望着远山墨黑的山影,呼吸着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便想出去走走。
刚至楼下,护卫上前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我们送您出去。”
婧儿说道:“我就在门前走走,就不劳你们陪着了。”
护卫们面面相觑,见她执意不要自己陪同,也不好勉强,只得再三叮嘱她不要走远。
山上其他地方婧儿还不熟悉,的确不敢走远,也就顺着常走的那条去往小云天宅院的路,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步缓行。
今夜巡逻的护卫好像比往常要多,走不过半刻就能遇到一队手持火把的护卫,现在护卫大多认识婧儿,见着面都恭敬抱拳作揖,婧儿也都一视同仁地矜持一笑额首回礼。
看来昨夜黑衣人突袭别院令商无炀愈发紧张了,加强了晚间的山间巡查。
不知不觉渐行渐远,当隐隐看见宅院的那堵高墙时,她又转身开始往回走,便在这转身的一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个黑影在远处林中一闪而过。
婧儿顿时一个激灵,忙闪身在一棵树后,定睛向林中扫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婧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身欲行,陡然又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黑影在林间穿梭,这一次她知道绝不是自己眼花。
她再次将身形隐于树后,极尽目力向林中看去,却再次失去了目标,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壮着胆子向方才看到黑影的地方走去,刚走了十余步,果然又在前方不足二十步的地方看见了那个黑影。
黑影身形瘦小,看上去像是女子,手中仿佛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时不时将身子躲在树后躲避手持火把巡逻的护卫,如此躲躲藏藏所以走的也并不算快,突然黑影回头看来,婧儿忙将身子隐在树后,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穿的是一件黑衣,如此隐入夜色中,用来追踪当是极好的,心中不免夸赞雪莲真是有先见之明。
婧儿小心翼翼始终跟在二十步开外,双眼牢牢锁住目标。
一路随行,不知走了多远,大约有一个时辰,那黑影来到一处黑漆漆的山坳,前面高大的树木不多,只有成片及腰的灌木,婧儿怕被对方瞧见,便再不敢前行,远远见那人穿过灌木走了进去,婧儿才从树后走出,猫下腰来一阵小跑蹲在灌木后,悄没声地将头伸出来向前张望。
那黑影继续前行,直到走到崖壁处便突然不见了踪影。婧儿暗自奇怪,这黑衣人去哪里了?难道崖壁处有山洞?眼睛扫视半晌都没再见,婧儿便继续猫着腰寻找。
“刺啦”一声响,扭头看去,却见长衫下摆被灌木倒刺刮下一长条来,她也顾不上整理衣衫,弓着背一路小跑回到林中,躲在一棵三人抱的大树后盯着那片崖壁,许久还没那人的踪影。婧儿扭头看向身后裙摆撕坏的那块布条,要掉不掉地挂在下面,宛如一根尾巴拖在后面,索性伸手扯了下来,顺手绑在这株大树暴露在外纠结缠绕的根部,心道:好歹算我武可馨到此一游。
又过了片刻,黑影终于在断崖处出现了,只见她一路穿过灌木向林中走来,婧儿后背紧紧贴着大树,心跳加快。那人进了林子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是在顺着原路返回。
难道此人是住在宅院里的?好奇心驱使婧儿一路紧紧跟随。那人越走越快,婧儿差不多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还不敢让呼吸加重,生怕被听见,实在憋的辛苦,最后终于跑不动了,拖着两条疲惫的腿靠在树后歇歇,再想继续跟着,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迹。
在林中胡乱走了一阵,打量着四周茂密的林子,“呜—”“啊—”猫头鹰一声声惊悚的叫声传来,吓得她逃也似地疾步而行。来的时候她是一路尾随那黑衣人来的,现在究竟哪里才是回去的路?大概辨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
可是越走越陌生,越走林子越密,她犹记得去的时候,虽然在林子里,却没有什么高坡,而现在,她却孤零零站在一处山坡上。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头顶一片灰黑色天空上悬着一个白苍苍的月牙儿,乌云遮住了星星,辨不清东南西北,四周黑漆漆,乌压压漫山黑影重重,蛙鸣阵阵,猫头鹰瘆人的叫声令她头皮发麻,偶尔还听到一两声狼嚎。婧儿害怕了,看不到小云天高大的宅院,也看不见别院,没听到瀑布的声音,就连巡山的护卫都没有看见一个,这是哪里?该往哪里走?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迷路了。
她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腿,忍受着夜晚越来越冷的萧风,又累又困,肖寒,你在哪里,有没有跟着肖将军去边境打仗?爹,你还好吗?小翠去哪里了?培儿还在忙着碾药吗?那个大红花轿,那片萧杀声,肖寒身上猩红的血迹,脸上火辣辣地疼……好冷啊,她的身子开始微微战栗,脑袋昏沉沉地,她闭上了眼睛。
……
“婧儿、婧儿快醒醒,婧儿……”
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有人轻轻晃动她的身体,婧儿用力掀开沉重的眼帘,四周都是火把的光亮,抬头看去,便见到商无炀那张焦急而略有些苍白的脸。
“婧儿,你醒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没事吧……”
耳畔听着他的声声呼唤,婧儿只觉得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
当婧儿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中,她坐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浑身酸痛。
“婧儿。”
商无炀的脸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又是你。”婧儿蹙眉,声音带着一丝鼻音,她嗅了嗅鼻子。
“怎么?不待见我?”
商无炀脸上现出怒容,道:“不待见我还不是我把你抱…带回来的。”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喷射着怒火,“大半夜的,你跑那山上干什么去了?你不知道山上有野兽吗?想死你可以从楼上跳下去,咬口馒头噎死自己,或者弄点蛇毒毒死自己,你也没必要跑那么远去喂野兽吧?真是个疯女人!”
被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婧儿头大了一倍,皱着眉头抬手掏了掏耳朵,说道:
“小点声,好吵哎。”
“你……”
商无炀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只将个愤怒的眸子恶狠狠狠地瞪着她。
婧儿坐在床头缓了半天,猛然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情,一脸困惑的问道:
“昨晚,我真以为自己要成了狼群的宵夜了,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商无炀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道:
“昨夜别院护卫来报,说你晚饭后要独自出去散步还不让他们跟随,他们见你走的是去宅院的路,便没有跟着,谁知道,一直过了两个时辰你还没回来,他们在别院周边寻找,都没有你的踪迹,便一路寻到我这来,又不敢声张,我便带着他们四处寻找,谁知你居然跑到北山上来了,吹了山风受了风寒,你又晕倒了。你一个人跑那里去干什么了?”
他劈里啪啦一顿训斥,婧儿却一点不生气,或者说是她虚乏无力,根本没力气跟他斗气,低声道:
“你出来寻我,宅子里的人可知道?”
商无炀摇头道:“不知,我只是带着别院的护卫出去寻的,我跟他们说过了不可声张,他们口风很紧,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
婧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有点疼痛的脑袋,说道:“昨夜,我是看到一个黑衣人才追过去的。”
“黑衣人?”
商无炀一惊,“怎么又有黑衣人?你还敢跟着他,当真是不怕死啊?”
婧儿说道:“那个黑衣人手里提着一个东西,一直走到了一处断崖边,有个灌木丛,然后他走进去了,很久才出来,他往回走的时候,手里东西就不见了,走的很快,我两条腿不听使唤,跟不上,最后就跟丢了,然后把我自己也弄丢了。”
“他提着东西?什么东西?”商无炀问道。
婧儿回道:“天黑,看不清。昨夜没有星星,我辨不清方向。”
商无炀问道:“那处断崖你可还记得在哪里?”
婧儿蹙眉摇头道:“如今想来我从林子出来,前面是一整片灌木,然后就是一处断崖了。”
商无炀道:“山上断崖处很多,灌木也很多,如你这般说我又如何去找呢?”
婧儿道:“我大概记得去的方向,对了,昨晚我穿的一身黑衣,在灌木旁扯掉一块布条,我将它系在林子边一株三人合抱的树根上,我可以大致给你画个图。”
说到此,她下床来,脚刚沾地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商无炀忙伸手搀扶,口中没好气地发着牢骚:
“以后别这么逞强,手无缚鸡之力还学着人家去追踪,也不怕被别人发现了,还弄得自己这么狼狈。”
婧儿听他絮絮叨叨,也懒得理他,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取了纸笔,根据自己的记忆画了一张简图递了过去,说道:
“不过,黑衣人个头跟我差不多,我总觉得是个女子,我是从靠近宅院的林子里看见她的,她去过断崖那边后是原路返回,如果没看错,应该是返回到宅院或者宅院附近。”
商无炀陷入了沉思,半晌说道:“女子?是我小云天的人?还是那个袭击你的黑衣人?”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看不清。”
婧儿道,“你不妨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按照我的图去找那处断崖,找到后立刻来报,另一路查查昨夜戌时到子时之间谁离开过宅院。”
商无炀点头道:“好,我即刻去查。”
婧儿道:“记住,悄悄查,不要打草惊蛇。”
“好。”
“等等,”婧儿说道:“我再给你开个方子,麻烦你派人给我送点药来。”
商无炀瞪眼道:“你还知道要吃药?都准备喂狼了还吃什么药?”
婧儿一边给自己开着方子,一边说道:“山上潮气大,你这药材买了不吃也要发霉的,我帮你消耗一点。”
“那我是不是该谢你啊?”
“当然。”
婧儿写好了方子交给他,嘱咐道:“千万小心,不可透露一丝风声,否则这个人你就很难抓住哦。还有,我吃药的事也别告诉任何人,一切如常,明白?”
商无炀深深看了她一眼,打嗓子眼“嗯”了一声,拉着脸说道:
“我唤雪莲给你弄点早饭。”
见他转身离开,婧儿摇摇晃晃走到床前坐下,从枕下取出那个金镶玉的簪子来,眼中闪出一抹温柔,悄声道:
“我可不能喂了狼,否则你就见不着我啦。肖寒,你有没有想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