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苑中,商无炀将战况一一向母亲商齐夫人禀报,说到青萍的亡故,商齐夫人不由得心酸落泪,虽说青萍平日里不招商无炀待见,可她毕竟自小与商无炀一同长大,便令以商无炀妹妹的名义将她好生安葬。
竹林苑倒是十分地安静,护卫说并未发现异常。可是商无炀不以为然,贺兰既知夜袭之事便不可能无动于衷,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越是安静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商无炀道:“说来甚是奇怪,这些敌人凶悍异常,不到战死绝不罢休,弟兄们武功原不及他们,也是伤亡惨重。万幸的是,山上那些陷阱和机关极具杀伤力,光是死在机关下的敌人就有近半数,否则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战胜。”
“可曾发现他们是什么人?”商齐夫人问道。
商无炀道:“查过他们的尸体,发现穿着不是咱们湘国的服制。”
商齐夫人暗惊道:“难道这贺兰也并非湘国人?”
商无炀点头道:“青萍前两日从京都回来就说怀疑贺兰是川阳国人氏。”
“川阳国?可他们为何要我们归顺?他们想干什么?”
“不知。”
商齐夫人叹道:“此番倒是多亏了婧儿姑娘,没想到她不光是医术了得,居然还想出这么些因地制宜的机关奇招来。”
商无炀起身着:“天就要亮了,儿子去探视一下弟兄们,新来的大夫正在那边忙着,有些弟兄伤势着实不轻,恐怕……”
商齐夫人道:“炀儿快去吧,稍后娘也去看看他们。”
商无炀额首躬身抱拳,道声:“是,儿子先退下了。”
言罢倒退两步,转身走了出去。
小云天宅院占地颇广,正门进来便是大院,院中亭台楼阁造的美轮美奂,并无住房,进了中间一扇大门,便是二进院,议事厅、书房、竹林苑、兰林苑、等都在这层院落之中,只是,每一处都并不相连,各有独立的院落,其后便是高亮、耿宇等住处,再往后走便是各丫头、家丁等所居之地,这园子错综复杂,若不是小云天的人,乍然进入这园子里,恐也会不辨方向找不到出路了。
紧贴宅院的围墙之后,另有一所三进的宅院,此间便是护卫们的居所了,名曰“隐铭轩”。每院里共有房间十余间,共可容纳二百多人。在山中还另有一处护卫住所靠近后山。
“隐铭轩”中灯火通明,所有伤者,无论是家丁还是护卫全部都集中于此医治。
耿宇见那些与他患难与共的弟兄们,有的刀伤见骨,有的瞎了眼睛,甚至有的失去了手臂或腿,心疼地如同挖了他心头肉一般,不善言辞和表达的他,只是闷头与丫头婆子们一起帮弟兄们上药,包扎,忙的脚不沾地,前前后后屋里屋外地跑着。
刚从一间屋子出来,抬头正瞧见商无炀,额首抱拳道声:“少主来了。”
商无炀面色凝重,问道:“弟兄们怎么样了?”
耿宇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回道:“死了三十多个,伤了四十多,其中伤势最重的三人……大夫说,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
商无炀沉声道:“想我这小云天的护卫们,各各武功不弱,居然还死伤了这么多,可见敌人是有多强悍。”
耿宇说道:“是啊,对手实力不容小觑,武功路数十分奇特,属下看不出门派。”
“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轻易动用你的人。”
商无炀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最精锐的护卫如今伤亡惨重,也是心痛不已。
商无炀问道:“重伤的弟兄在哪里?”
耿宇抬手一指他刚刚出来的那个屋子:“都在这里了。”
商无炀一撩下摆抬腿走了进去。
这里每一间屋子都有长宽各三丈开外,极为宽敞,房中三张床铺,桌椅,兵器架、条案等一应生活设施极为齐全。此时,屋内三张床铺上躺着受伤的护卫。几个丫头正在整理绑扎用的纱布。
商无炀打量着其中一位伤者,但见他脸上一处伤口从额头正中经鼻梁斜斜向下经过唇角一直延伸到左下颚,贯穿了整个面颊,伤口虽已经做过处理,抹了金疮药,但伤已及骨,外翻的皮肤泛着刺眼的殷红,触目惊心,血液已凝固,好在并未伤及眼睛,左眼一片淤青,严重浮肿,人也昏迷不醒,丫头取了干净帕子来,苦着脸说道:
“打从后山抬回来他就没醒过。”
商无炀双眉紧蹙,问道:“莫非是头部受了重创?”
未待那丫头开口,耿宇接了话:“少主,他的伤不在头部。”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言罢,抬手轻轻掀开盖在那护卫下半身的薄被,商无炀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薄被下只有一条右腿,而他的左腿部位,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只在左腿根部处层层包裹着映出大量鲜血的白布。
耿宇钢牙暗咬,强抑着心头的悲恸,说道:
“是被刀砍断的,我们救下他的时候血流不止,幸好有足够的伤药,大夫处理的及时,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后来他就这样一直昏迷着,现在发着高烧,我们也、无能为力。断腿已经找回,只是......”
话音未落已是红了眼眶,伤感之情和着悲壮凄凉充盈在这遍布血腥气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商无炀的脸色阴沉地几乎结成了霜,心中沉甸甸的感觉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走向另一张床,这张床榻上躺着的护卫整个肩部都包扎着厚厚的绷带,面孔因用力而涨得泛出充血的红色,虚弱无力地轻唤了一声:
“少、少主,属、属下.......”话未说完,疼痛已经令他的脸扭曲变形。
“别动!”商无炀急忙上前,将手轻按其胸口稍作抚慰。
耿宇说道:“他是右肩中刀,筋脉已断,又伤了骨头,日后这手臂怕是...再也不能握刀了。”
商无炀心口越发地疼痛,牙关紧咬,沉声问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耿宇叹息一声,垂首哽咽道:“大夫说他无能为力,他虽会些接骨疗伤之法,又哪里懂什么断筋重接,断骨重生之法。”
听得耿宇这番话,那护卫紧紧闭上了双眼,左手死死攥着拳头,左臂剧烈颤抖着,不知是伤处疼痛,还是心在痛,紧闭的眼角处悄然而下的泪水渐渐浸湿了枕头。
商无炀突然鼻子一酸,一股湿漉漉的感觉冲上了眼眶,仰起头来,紧闭了双眼,牙关紧咬,深深地吸气......
待得稍稍平静下来,他阴郁的双眸缓缓看向第三张床上的伤者,那薄毯上一片猩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眸......
在杀敌的战场上,他手中长剑劈斩过无数的敌人,那漫天飞溅的鲜血,那遍地的残肢断臂,那哀嚎的残兵败将都没让他皱过眉头,而此刻的他,见到薄毯上那一片猩红,却突然心生了胆怯,他不敢再看,猛然转开了头去,望着窗外晨曦的一抹霞光照在雪白的窗纸上泛出淡橙色的光晕,沉声道:
“我去去就来。”
豁然转身大步流星急匆匆走出了门。
……
商无炀匆匆离开“隐铭轩”,一路狂奔。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弟兄支离破碎的身躯,无法接受他们在他面前一个个地倒下,他必须尽一切努力去保留住他们的性命,此刻的他,与其说是心急如焚,不如说是心如刀割,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他一路施展轻功,直奔别院而去。
商无炀径直飞身上楼,脚步快的如蜻蜓点水一般,踩在那木制长廊上未发出半分声响。未待门前守卫的侍女行礼,他一把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婧儿也才刚刚睡着便被突然而来的开门声惊醒,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豁然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床榻边笔直的站着,那张惨白而阴冷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正望着自己,“呼”一下便坐了起来,问道:
“不是打胜了吗?”
“胜了。”
“那你来干什么?”
“请婧儿救救我的弟兄们。”他眸色凝重,神情焦虑。
“你的弟兄?”
“是,受了重伤,大夫说他也无能为力,再晚一会儿就当真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无回天之力了。”
商无炀焦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婧儿没想到他对自己手下弟兄居然如此情同手足,倒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现在看来,定是新来的大夫无法医治,他只能来寻自己帮助了。
婧儿不再犹豫,翻身下床,随手披上一件长袖褙子,又取了银针袋,说道:
“前面带路。”
言罢便向门外走去。
二人出了别院,婧儿停下脚步,生命便是与时间在赛跑,就看谁快了,想从阎王手里抢人,作为大夫的她别无他法,深吸一口气,说道:
“如果想快一点,麻烦你载我一程。”
商无炀即刻会意,眸中闪出感激之色,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起,脚下生风,疾步如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