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得山脚下,那顶送她下山的软轿依然留在原地,护卫搀扶着婧儿下了马,换乘了软轿,由家丁们抬上了山。
商齐夫人与千苍漓等众人正站在宅门外向山口这边张望,一见护卫簇拥着坐在软轿上的婧儿去而复返,忙迎了上去。
许是往返这许多路程,婧儿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虽在软轿上坐着,但憔悴的面色中满是疲惫。
商齐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中更有说不出的愧疚,上前紧紧握住婧儿冰冷的小手,自责道:
“瞧这小手冻的,孩子,难为你了,居然让你用这法子来脱身,老身和炀儿,对不起你和少将军啊。”
望着商齐夫人慈祥的面容,婧儿强自一笑:“老夫人无需多虑,现如今,婧儿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正说着,萧吕子匆匆奔了过来,见到婧儿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和被风吹红的鼻尖儿,眉宇间尽皆担忧之色,急声道:
“外面凉,莫再吹了冷风,还不快进去。”
商齐夫人忙跟着附和道:“哎哟,是老身糊涂了,婧儿身子弱,快,先抬到房里去。”
婧儿看着走在一旁的萧吕子,见他始终黑着个脸,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便故作顽皮地低声道:“师父,徒儿这招金蝉脱壳怎么样?”
萧吕子闷头往前走,口中不悦地嘟囔:“还‘金蝉脱壳’呢?!我看你是嚼烂自己的舌头,自欺欺人。你这个小妮子,倔的很,出的这个馊主意,唉,你对他有情,殊不知我对肖寒那小子啊,也是有情义的唻,他知道真相后还指不定怎么骂我这个师父呢。”
婧儿掩口笑道:“师父,您不是自作多情吧?!”
萧吕子小眼一翻,“自作多情不也是情吗,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家丁们便将婧儿一路抬进了府门。
......
当夜幕降临时,兰林苑厢房大门紧闭,只有窗纸上映出房中烛光飘摇下不时出现的萧吕子和婧儿的影子。
商齐夫人站在门外紧盯着那窗纸上的人影,心情焦虑不安,千苍漓亦是面色凝重。
耿宇急匆匆走进了院子,抱拳施礼,正要开口问安,千苍漓忙伸手在唇边示意他噤声,随即指了指一旁正厅的方向,三人这才蹑手蹑脚地沿着门前长廊行至正厅去说话。
进了厅内,千苍漓轻轻关了房门,商齐夫人问道:“耿宇,你何时回来的?”
耿宇冲着二人施礼请安,随即说道:“属下听闻山上出了事,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上山时弟兄们已经将事情经过都告诉属下了,所以赶来探望,可是,属下又听说婧儿姑娘不是晨时回了湔州吗?怎地又回来了?”
听得他这一问,商齐夫人与千苍漓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来,说道:
“说来当真是难为她了,自炀儿受伤后人事不省,萧先生说只有他研制的一种掺有天山雪莲的药物方能救治,可是,这药只有婧儿一人服用过。”
“哦——”耿宇似懂非懂,又问:“那婧儿姑娘此番回来意欲何为?”
商齐夫人顿时面现愧疚之色。
千苍漓亦是面色凝重,回道:“她执意以自己的血入药,为少主疗伤。”
“什么?以血入药?”耿宇宛如听到奇谈怪论一般惊讶地两只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这,这能行吗?”
千苍漓道:“用药浴为少主疗伤,水中泡着药材,少夫人将她的血液滴在水中,药物便会通过皮肤渗入体内。”
耿宇说道:“不就是天山雪莲嘛,那我即刻动身去天山寻回来不就行了?婧儿姑娘又非天山雪莲,又何必要她自损身体放血医治呢?”
千苍漓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谈何容易,若单单是天山雪莲,那倒好办了,只是,萧先生说了,天山雪莲不过是个药引子,他要辅以三四十种世上少有的名贵药材,花费十几二十年方能炼成,如今别说是十余年,便是十日,炀儿也是等不得的。”
“啊?二、二十年?”耿宇惊讶之下,瞠目结舌,半晌,自责道:
“婧儿姑娘她自己还伤重未愈,这,这如何使得呢,唉,都怪耿宇,出去办差拖拉,若能早些回来,定能护得少主周全。”
千苍漓苦笑一声,说道:“这也不能怪你,事出突然,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我们也都在山上,可是......等知道的时候,人就成这样了,就连我们少将军都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唉,我又何尝不是追悔莫及,若时刻陪在他身侧,多少也能助他一臂之力,哪怕提醒他带上赤羽也好,也不至于他赤手空拳。”
商齐夫人更是愁眉不展,叹息道:“老身如今甚是担心,婧儿如今已是虚弱不堪,再这样下去,我就怕她撑不住,万一有个闪失,老身如何向肖家父子交代呢。”
千苍漓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婧儿虽然始终对少主冷眼相对,那是因为她心中只有少将军,但是少主对她如何,她一向聪明睿智,自是心知肚明,少主又多次舍身相救,她纵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心中感激,如今她不顾自己身子,执意要如此,我看,感恩倒是其次,不想亏欠了少主才是真。”
商齐夫人说道:“婧儿为免少将军担心,她假意随他们一同回湔州,随后便会返回山上,我们便派了人马去山下等候,婧儿没有食言,她终究还是回来了。也不知,当少将军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怪我们。”
“我当真是对不起人家肖家父子啊,如今婧儿自己重伤未愈,按说,我也不该让她冒此风险,可是,老商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我这心里也是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眼睁睁看着婧儿为了救炀儿不顾自己的性命,可我还是没有阻止,道兄,你说我是不是太无情,太自私了?!我心中、有愧啊。”
说到此,不由得暗自抹泪,幽幽道:“唉,一个重伤不醒,一个自己伤重还在以命相救,这两个孩子啊,说无缘却有缘,说有缘吧,却当真是无缘,罢了,听天由命吧。”
……
马车内
肖寒闭着双眼静静地躺着,虽然身下有厚厚的软垫,但马车的颠簸依然让他的伤口总是感到隐隐作痛,然而那份说不出的恐慌感久久沉积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令他已然感受不到腹部伤口的疼痛,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种惶惑之感来自于哪里......
他不断回忆着在婧儿的点点滴滴,回顾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突然间,他睁开了双眼,眸中闪出一丝慌乱,“停车、停车!”他一边高声呼喝,一边双臂奋力支撑着身体想坐起身来,可是腹部一阵剧痛,又令他滕然倒下。
阿俊听到了他的呼唤,忙高举马鞭高喝一声:“停!”
霎时,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阿俊翻身下马,匆匆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问道:“少将军,怎么了?”
肖寒咬着牙,疾声道:“快,快去看看婧儿。”
“少夫人?”阿俊诧异地向后张望,回道:“少夫人的马车好端端在后面啊,少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肖寒牙关紧咬,强撑着身子勉强抬起了头,疾声道:“快,快去看看,婧儿......快去呀!”
望着肖寒那有些夸张的焦急而恐慌的表情,阿俊转身向后面马车走去。
行至车前,唤道:“少夫人,少将军请您去他车上。”
车上帘子掀开一个角,玉蝉的脑袋探了出来,回道:
“婧儿姑娘在休息,快走吧,莫惊扰了她。”随即车帘又放了下来。
阿俊见状一愣,总觉得这丫头着急忙慌的透着些许古怪, 随即又对着车内唤道:
“少夫人,少将军伤口疼的厉害,请您过去瞧瞧。”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马车内却没了声音。
又是一阵沉寂,阿俊心下咯噔一声,这才想起方才肖寒那慌乱的神情,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如此一想,他伸手便去掀帘子......
突然,玉蝉的脑袋又伸了出来,回道:“姑娘说她头疼,哪儿也不去。”车帘裹着她的脑袋,阿俊丝毫看不见车内情景,见她如此一说,心下更是疑惑重重。
见那丫头将脑袋缩了回去,阿俊陡然手中马鞭一挑车帘,玉蝉来不及地去抢车帘,却已是来不及。待得阿俊看清马车内的情景,顿时惊的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只见马车内除了坐着玉蝉,还有一位女子,此女虽然身穿婧儿的衣裙,却正是小云天跟随前来的另一名丫头玉心,而少夫人却踪影全无......
这令阿俊大吃一惊,抬起手中马鞭,指着两名丫头,压低声音喝问道:
“少夫人呢?少夫人去哪里了?”
面对阿俊的质问,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垂下头去不敢做声。
阿俊眸色凛然,手中马鞭指着玉蝉的鼻子尖儿,低声喝斥道:
“你不说的话,我这鞭子可不管你是不是小云天的人。”
玉蝉见状委屈地嘟起了嘴,低声回道:“姑娘、姑娘是回山上去了。”
“什么?回山上?她回了伏龙山?”
阿俊大惊失色,一双眼珠瞪得快掉出眼眶,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为我家少主疗伤。”玉蝉道。
阿俊越发不解了,“不是说有方山神医在为他疗伤吗?”
穿着婧儿衣衫的丫头玉心说道:“姑娘说,我家少主为救她几乎丢了性命,她若不尽力相救,便愧对视她为女儿一般的老夫人,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可是她若不答应跟你们回去,你家少将军定然也不肯回去,他不能回去便不能好好养伤,姑娘也就不能安心为我家少主疗伤,如此这般,她便只得佯装答应少将军,跟随你们一同回去,路上便寻了个由头,去林子里与我换了衣裳,便自行返回山上去了。”
说着,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封信来,递给阿俊,道:
“婧儿姑娘说,待我等掩盖不下去的时候,再将这封信交于少将军,如今,既然您已经发现了,那我等便将此信交给你,望您暂时保守秘密,尽可能迟些交给少将军吧,他若是一时性急只怕对伤势不利。”
阿俊伸手接过信,陡然觉得这封信在手中重若千金,心口也好似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地喘不上气来,这才豁然明白少将军方才为何突然让他来探望少夫人了,显然,他太了解婧儿了,或者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既然事已至此,他只得咬了咬牙, 将信小心揣入怀中,走回到肖寒的马车前站定,深吸了口气,掀开肖寒的车帘,沉声道:“少将军。”
肖寒面色紧张地问道:“婧儿,她还好吗?”
阿俊回道:“少夫人甚感疲惫,刚睡了一觉精神倒是好些,她说她饿了,我刚命人送了些点心去。”
肖寒见阿俊神色未见丝毫异样,终于将一颗吊着的心放了下来,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疑神疑鬼起来,这下放宽了心,心情也好了起来,说道:
“那便好,回头再给她车上送些肉干和水去,让她先用着,伤还未好,莫再饿着了。既然没事便出发吧,尽快赶回湔州。”
“是。”阿俊放下车帘,高声对护卫唤道:“你,送一袋肉干和水给少夫人车上去。”
毫不知情的护卫应声自马鞍上一个袋子中取出水袋和肉干,送到了婧儿乘坐的那辆马车上,丫头自车帘下伸出手来自行将肉干取了进去。
阿俊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挥,高声喝道:“出发。”
一行人马再次出发,缓缓向湔州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