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晚拿着手机，气得说不上话来，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嗓子紧得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都是艰涩的。
调整了良久，在对面的于知暖都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她才忽然开口道：“于知暖，你不会一直觉得，是你拖累了我吧？不会觉得，我之前的辛苦都是你上大学造成的吧？你心里还想着，你没有很出色地完成学业，就是对不起我？”
“这不是我想的，这就是事实。”于知暖一字一句，咬得相当清楚，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那样，这些年积压在心底里的愧疚与不安转瞬之间扑了上来，撕咬着她的内心，“当初高考我考砸了，只能读个三本大学，学费那么贵，我恨自己没用，不想读了，爸妈也不让读了。是你直接把学费付了，把我丢进学校里继续读书……从小到大，因为有你在，所以爸妈再怎么重男轻女，火也很少撒在我身上，都是你替我扛住了。我一直觉得我这么顺遂平安地长大，是从你这里偷来的。所以我现在，想把你这些年缺失的幸福、安宁，还给你。”
“……”
“姐，这是你应得的。”于知暖忍下了声音里的哽咽，然后就想挂掉电话。
“你是白痴吗？”于知晚忍下心里的触动，在于知暖挂断之前骂了出来，“为什么你的预设里，我们一定要有一个不幸福？我们一起过更好的生活不行吗？”
于知暖沉默了片刻，然后绵长地叹了口气，“姐，你知道的，家里的事情总要有个人去解决。”
于知晚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这段时间的独立生活，让她明白，过去很多过度的付出、于爸于妈无度的索求，都是惯出来的。
“知暖，你是不是忘了，家里爸妈才是大人。”于知晚的声音十分平静，“我出来的这些日子，在我的朋友身上学会了一件事。只有每个人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才有可能真正往前走。爸妈已经被我们惯坏了，他们永远有送上门的钱，永远有人替他们解决麻烦，甚至你还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他们望子成龙的美梦。”
于知暖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但是他们已经老了，你知道的，爸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又爱喝酒。妈还要照顾晧晧……”
“都是借口罢了。爸每天无所事事，打着找工作的名头在城里找了几年工作，有真的去做过么？连干保安都嫌累。晧晧都已经去上幼儿园了，妈每天在家里看电视嗑瓜子，只收拾晧晧的房间洗他的衣服，管过你没有？”
“……他们过去养我们不容易，年轻的时候辛苦，现在也到了我们该回报他们的时候了……”于知暖声音越来越微弱。
其实于爸于妈的所作所为，她也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她只会嘴上抱怨两句，从来没有想过真的逼他们去工作，真的丢下他们不管。
“回报，要回报到什么程度？非要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才算回报？那只能说这不是亲情只是他们做的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如果这是一场生意，那为什么不把账算清楚一点，该帮什么，帮到什么地步，想清楚，把底线画清楚。”
“生育的恩情怎么能算的清楚？是因为有他们，我才出生的，我怎么去跟给我生命的人算账？”
“那你觉得，他们给你的这二十几年人生，快乐吗？”于知晚的声音里透出压抑的哽咽和悲愤，“他们要生下我们的时候，经过我们同意了吗？他们那么喜欢男孩子，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帮他们去养弟弟？如果我有的选，我真不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摁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接下去的话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彻底说不下去了。
顾一冶从她的手里拿过手机，对着电话那头道：“你姐情绪有点激动，今天先到这里，其他事情再议。”
于知暖愣了一下，大概猜出来了顾一冶是谁，于是犹豫了片刻，道：“好好照顾她……”
“嗯，我会。”顾一冶相当陈恳地应了下来。
于知暖那头把电话挂了。
于知晚还深陷在自我厌弃的情绪里没法挣脱出来，跟于知暖说的那些话，在她心里回荡了无数次。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是为了照顾弟弟而存在的，她的目标就把弟弟培养成才，她是树下的肥料，她是无人关注的泥土。
所以，在她决定告别过去的生活之前，无数次想过，如果从来都没有降生就好了。
就不用背负这些沉重的枷锁活着。
顾一冶就这么安静地抱着她，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吹了过来，他将手臂环紧了一些，良久之后，感觉到怀里的人平静下来了，他才用一种特别柔和的、能抚慰人心的语调道：“我很感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
“有个人能让我想念那么久，每一次见到都觉得开心和庆幸，能牵手拥抱就满足到好像世界都是自己的。”
“……”
“谢谢这个世界上有你在，我枯燥的生活都变得美妙起来了。”顾一冶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安抚跌倒手上的孩童那般。
于知晚头靠在他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没有哭声，但是眼泪已经沾湿了他的衣服。
他总是能这样一次次的，在她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捞住她。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这些年来，疯狂想要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对她的认可和爱。
“顾一冶……还好有你在。”
“我在，我一直都会在。”顾一冶微微一笑，手摸摸她的脑袋，“家里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我陪你一起解决。”
于知晚终于从那种仿佛要溺死在里面的悲怆情绪当中走了出来，她一把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一边打给家里，一边对顾一冶道，“最近可能有场硬仗要打了，我不能再对家里这么含含糊糊犹豫不决了，这样会害了小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