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想求解鸡兔同笼问题呢，最简便也是最容易理解的方法就是设一个未知数x——不是，小朋友们，老师哪里是在给你们讲单词啊——对，x是个字母，但是你得把它认作一个数字，这是个未知量——为什么不用数字假设数字？嘶——”尹南把课本放下，深呼吸，告诉自己保持微笑，“其实你愿意用0或1来表示未知量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考试扣个几分嘛，不碍事儿。”
“尹老师今天上课说话感觉比以前更加直白了耶。”张瑞偷偷给席云若写小纸条。
“尹老师哪里都好，怎么上课都行。”云若回。
“知道了，知道了，下课我去找你，我带了泡泡糖给你吃。”又递回去。
云若：“我不吃上课传小纸条的男生的泡泡糖。”
下课铃声响起，尹南在黑板上布置完家庭作业，收拾东西走回宿舍。
人们常喜欢用“秋高气爽”来形容现在的天气，加厚了一件外套用来防寒却不会太冷，远眺过去是被秋风泼了釉色的洗碧的天空，好在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雾，只是树枝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中午支教群开了一个简短的视频会议，大致的内容是希望老师们都写一篇支教感言用来做宣传，不少于两千字，最好配上一些图片之类的。义宁本来能打造的用来宣传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平台要宣传之外，几个县或者乡镇也挺重视他们写的支教感言，打算挑选几篇优秀的来吸引外乡游客。
尹南是标准的文科生，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几个学工科的男教师连连叫苦，她和许听茗倒是没什么担心。
二人的宿舍挨得很近，会议结束许听茗干脆搬着电脑过来敲了敲她的门：“尹南，我可以进来吗？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呗？”
尹南起身去开门，只见许听茗依然穿着那件气质温柔的淡紫色风衣，一手捧着电脑，一手拎着一个饭盒，笑道：
“向小舒蹭了点儿糯米糍粑，裹上黄豆粉很好吃的。”
这两样东西都挺沉，见她快支撑不住了，尹南顺手接过饭盒，对方松口气说了声“谢谢”。
尹南给她搬了个凳子过来，二人坐在窗前的木桌边一面吃着一面打草稿，许听茗叹气道：“邱智他们还说没东西写呢，我这又是在城关镇又是在临崇的，感觉可以记录的东西也太多了，每个孩子都值得让我为他们留下笔墨。”
尹南赞同：“确实很难挑选，但毕竟是支教感受，看的人除了像我们这样的老师，还有学生，甚至家长，一定的取舍是很必要的。”
“我再看看吧，哪篇文章不是修改个几遍十遍改出来的？”
二人对着笔记本电脑输入了一段时间，尹南差不多已经把框架写出来了，那头许听茗基本上没怎么动，一直删删改改，手掌托着下颌，眉头紧皱，再次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尹老师做事儿还挺有条理的。”见尹南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翻盖，许听茗也关掉文件，抬头道。
“嗯，比较喜欢把东西都罗列出来，让我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许听茗点头长“噢”了一声，视线从尹南手中的电脑移到她的脸上：“尹老师，你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还好呀，你呢？”
“不是，我是想说——”许听茗目光往左右侧摆动几下，“小舒昨天是不是还跟你说了些别的什么呀？那姑娘都跟我坦白了，本来让她先保密着的，毕竟还没有确定的事儿。”
尹南听明白了。
她把笔记本放回电脑包，弯腰去把木桌下方的柜子合上，站起身，对上许听茗的视线：“这个逻辑走下来，是你觉得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会睡不好？”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许听茗起身，连连摆手道，“尹南，我其实来的那天就看到篝火旁边你和裴知遇坐着在说什么……我明白，我能理解，对这样的男人心动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不是一年前，是很久很久，在申城的时候，他就真的像天上的星星，恣意，果敢，聪明，耀眼。”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般配，尹南——”
“许老师，”尹南打断她的话，用指腹揉了揉眉心，“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我是想让你……”许听茗还想继续说，看到尹南只是用很沉静的目光看向她，眼中是青白的，眸色很深，似乎能一下子把人看透似的。
许听茗微微惊了一下，闪躲着收回视线，也没有再继续说，拿着电脑和饭盒走出宿舍，“咔擦”一声轻轻带上门。
尹南坐在床沿，指腹按压过眉心后慢慢挪到太阳穴。还没过一会儿，外面又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尹南起身过去开门，看到了自己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
“豁！尹老师的宿舍有股糯米糍粑的香味，好甜啊。”江崎之猛吸一口气。
“嗯嗯，我让茗姐姐拿过来的。”徐舒眼睛亮晶晶的，“大家喜欢吃我就开心。”
“谢谢小舒。”尹南微笑着跟徐舒打完招呼，随后双手抱肩，面无表情看向江崎之，“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嘛，我们研究所的几个平时吃完饭会跑跑步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你门口来了。”江崎之挠挠头，额上挂满了细汗，“要不要一起跑跑？运动运动？”
“不。”尹南关门。
“别别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江崎之用手抵着门。
“对，生命在于运动嘛。”徐舒说。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尹南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徐舒的笑容依然灿灿的，江崎之喘着气突然生起一种不对劲的预感——画面一转换，变成了两个女孩儿坐在三轮车后面的拉货仓内，江崎之在前头用脚蹬车，时不时用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喘气道：“我还是第一次用三轮带女孩儿兜风。”
“是吗？”尹南道。
“是吗？”徐舒笑着附和。
“可不是吗？你这要是到了申城，不是哥吹啊，就算出门骑着三轮，别人也都会觉得这是比佛利山庄版三轮。”
两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前头江崎之也跟着笑了起来：“欸？别不信啊——”
几人在石坝子周围绕了几圈儿，眼见着日色薄暮，远山的轮廓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出油画般的质地。徐舒邀请尹南回研究所吃她冰在冷藏室里的杨梅汤，江崎之眼睛都放光了似的，三人一人一碗，尹南喝了几口，就觉得舌根子和牙齿软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她站起身去洗碗，江崎之和徐舒在外头说话；水声“哗啦哗啦”的，一开始还能听清些，后来渐渐地外头的声音开始模糊起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尹南笑着说：“小舒，不是说我洗就行吗？出去休息一会儿吧，啊。”
觉察到不对劲，尹南转过头去，看到黄晕的灯光一双洁白的运动鞋。
裴知遇应该也是刚运动完回来，白色汗衫浸湿了深色的一块儿，鬓角处的汗水顺着下颌往下滴，小臂腱子肉上的青筋因为充血而突起，声音带着运动长时间呼吸后的沙哑：“尹老师？”
尹南：“……”并不是很想回复。
但还是回复一下吧：“嗯。”
裴知遇似乎没有察觉，走近的时候人身上的热气也跟着逼近，声音在后上方响起：“我来吧。”
“你洗什么呀？你又没吃。”尹南往旁边避了一下，“而且我马上就洗完了。”
裴知遇伸手想帮她，尹南又往旁边挪了一大步，把洗好的盘子晾在洗手槽上方的金属架子里，转过身，两个嘴角同时往上扯，看向他：“我去跟小舒说声，我得走了，再见。”
他们靠得太近，属于男性运动后的荷尔蒙就在身边三百六十度环绕似的，尹南有点不自在，正打算快步往门口走，却听耳边他一句低沉的音色，这次是她的名字：“尹南。”
“——我，我要是头发上有什么东西，我就自己拿啊。”尹南与他保持住一定距离道。
裴知遇低头看着她，喉结滚了滚。
她手上还有水，伸手往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拭好了，却见裴知遇的手心在面前摊开，隔着一米远的地方，掌心里是一只白色梅花鹿。
好像……不是上次那只，表情不一样，手掌心这个眼睛是弯起来笑的。
“昨天是不是课很多？”裴知遇问。
“对，没错，课很多，而且我这段时间都很忙。”尹南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掌心拿过那只白色梅花鹿，“现在我也要忙着回去改我学生的作业了，裴博士您忙，我先走了啊，拜拜。”
就这样她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出后厨，外头江崎之和徐舒似乎在吵嘴，一个说对方十字绣手艺太差嫁不出去，另一个说对方盐和味精都不认识娶不到老婆，可能是吵得累了双方决定休战片刻，见到尹南出来，同时伸手招呼道：“尹老师慢走啊！”
——也许是觉察到又说了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动作，两个人同时收回手，靠在门上各自生闷气。
“嗯，拜拜！”尹南朝他们摆手。
徐舒：“你先挥手跟尹老师拜拜。”
江崎之：“你先。”
徐舒：“凭什么我先？”
江崎之：“你脾气大你先。”
徐舒：“那你还年纪大呢，老不要脸！”
尹南：“……”
见人逐渐走远了，徐舒后脚跟跺了跺地面，“哼”一声道：“让开，别挡着我把晾的腊肉收进去。”
“不就是腊肉吗？切。”江崎之伸手牵起几根挂着腊肉的白色长绳，裴知遇从后厨走出来，顺手接过长绳挂在屋檐下面。
“裴博士要不要吃杨梅汤呀？冷藏室里还有，我去给你拿。”徐舒站着身子，清了清嗓，问道。
“不用了。”裴知遇薄唇微抿，开口，“小舒。”
“嗳，怎么啦？”
“什么情况下……一个女孩儿会跟她平时表现出来的不大一样？”
“这个吧，”徐舒思索了一会儿，“是怎么的不一样呢？”
裴知遇顿了顿，想到刚才那双带着戒备的小兽似的眼，好像又很慌乱似的。
“说不大上来。”
徐舒一拍手掌：“那就应该是小日子吧，女孩儿这几天心情就是会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嗯。”裴知遇点头，停了几秒，眸色微闪，“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徐舒坐在板凳上借着后厨的光收尾十字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裴知遇半屈膝看向她，斟酌几秒后问道：“比如说，我要怎么做能让她心情好一点儿，或者说……让她觉得肚子不那么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