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看着时间尚早,估摸着十点都不到,就打算直接穿城而过,赶在午饭前回到林府。
这车马刚走到林氏粮店门口时,却被周掌柜拦了下来,“阿郎,知县官人派人来寻你,此刻正在临江阁等待。”
“哦,可知郭知县寻我何事?”林彻不怎么想去。
“来人没说,问也问不出,不过小人估摸是早上城西的事情吧?”
周掌柜约莫能猜到一点,“另外,晨间后便开始有人陆续送来钱粮,县中大小乡绅无一不来的,有些送来了全部钱粮,有些送了钱钞,粮食尚在乡下,会尽早送来,赖家的也来了,按着昨日的承诺如数送来了。”
“呵呵,估计都是吓的,不管他们,送来了就收下登记好就是了,知县那里,好吧,我还是去一趟吧,不管是什么事,既然有请,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是一县正堂嘛。”
林彻也想看看郭知县对城西之事的想法。
临江阁,离着林氏粮店斜对面不远,挨着水门,底下两层和其他沿江建筑一样,临江的一面都是严严实实的墙体,唯独在上面还加建了一层木制阁楼,推开窗便可俯瞰县城浏览江景。
把铃娘留着马车里,只带着罗标随着小二登上了阁楼,阁中没看到其他人,只见郭知县端着一个酒杯立在窗边,愣愣的望着着南流的江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父母,小子林庆应召前来。”林彻把小二打发下去,轻声唤了一句。
郭知县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把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哎呀贤侄,你可让我久等啊,来来,坐下说话。”
罗标见郭知县没有提自己,会意的退出阁楼,守在了门口。
“老父母,不知道唤小子来有何事,若是有事用得着小子,其实派人知会一下,小子必当奉令而行的。”
林彻在知县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贤侄啊,你这处事风范可是一点都不像六岁的样子啊,至贤兄真是生了个佳儿,让人艳羡啊。”
郭知县似乎一点都不急,还慢悠悠的寒暄着。
“老父母过奖了,小子不敢当,望老父母见谅,小子家中尚有些许杂务待我回去,老父母您有话就请直说。”
林彻哪有心情跟一个老官僚兜圈子。
郭知县略有尴尬的摸了摸胡子,“贤侄,那吾就直言了,其实吾和林家不是外人,不止吾与至贤兄的情谊,就连吾如今这个知县的差遣都是林老太爷帮忙运作下来的。”
恩?这个情况倒是林彻不知道的,也没听老爷子和他提过,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事情。
郭知县顿了顿,“既然不是外人,我也就不遮掩了,今日早间,城西一声雷炸,赖家宅子被雷劈了一座佛堂,那赖员外很是不幸的正在其中,县尉前去查看过现场,据他所言,那赖员外真是粉身碎骨啊,真是惨不忍睹啊!”
郭知县感叹了一声,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继续道,“虽然外间也有传言,是贤侄使了手段引了雷下来,然我辈读书人向来敬鬼神而远之,是万万不信这等鬼神之说的。只是…”
“老父母但讲无妨。”
林彻知道郭知县是故作迟疑,有些想套自己话的意思。
“贤侄,只是吾想得贤侄一句准信,此事到底是不是贤侄所为?”
郭知县还是问出来了,倒不是他要为赖广主持公道,而是担心此事牵连到自己,被赖广那本家御史怪罪下来。
“哈哈,老父母说笑了,小子何来如此通天之能,我也是回城后才听人说的,事情发生之时,我和身边的人都在北门下了,这可是众目睽睽看到的呢,退一万步来讲,是小子所为,谁又有证据呢?有人能请雷公来作证?”
林彻其实不怕别人怀疑到他头上的,也不担心郭知县知道实情了能怎么样他,只是万万不会亲口承认的。
郭知县也听出了林彻话里的意思,虽然很惊诧林彻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那就好,那就好,此事定然和贤侄毫无瓜葛,必是那赖员外走了霉运招了天雷。”
看到此事似乎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了,郭知县也就不管他赖皮猪是死是活了。
“老父母,据说这赖家的家产来得不当啊,这要是苦主求告到衙上,可还指望老父母为民做主呢。”
林彻想到这赖家的家产可都是巧取豪夺来了,既然好死不死地惹到了自己,那自然不能再让赖家坐享这不义之财了。
“贤侄啊,这事其实并不难,状纸证据都清晰得很,之所以这十几年都无法在公堂之上得出结果,原因大概贤侄也是知道的。”
郭知县对林彻倒是没有太过于遮掩,在这件事中,他以及那几个前任县令之所以置之不理,皆是害怕赖广那个本家。
这就是封建王朝中有意思的一件事,以台谏为代表的一群清流官员,似乎始终都是正义的代表,几乎什么实事都不用干,整天就是挑那些埋头干事之人的毛病,而且掌握了士林话语权,代表了权威,他们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那是行也不行。
本来初衷是帝王们对手下官员的监督措施,其实往往没什么卵用,反而让一些真正想做事的人伸展不开手脚。
地方官员,特别是没有朝堂靠山的官员,对这些清流是畏之如虎,争相巴结,毕竟做出再大的政绩,都可能毁于这些人手中的那支笔。
“老父母啊,不用太过担心,这赖广人都死了,咱们只要铁证如山,秉公办理,又何须担心一个御史呢,公道自在人心嘛,朝中自有正人的。”
林彻其实也不知道家中在朝廷有没有关系,信口胡说,随便安安郭知县的心。
郭知县却信以为真,理所当然的认为林家在朝堂还是有门路的,不然怎么把他这个坐冷板凳的选人,运作成了京官,虽然这穷乡僻壤的知县差遣有些差强人意。
“哈哈,贤侄所言有理,吾等正直读书人,自当相信公道的,那这赖广的案子,吾定当好好审理,为百姓声张正义,为朝廷安靖地方,为官家鞠躬尽瘁!”
郭知县心中的惧意去除,便决定对赖家开刀,别说能找到苦主的了,便是那找不到苦主的那部分财产,郭知县也不打算给赖家留下了,恐怕最后能给赖家留下原本的几百亩地,就算郭知县仁慈了。
须知,这无主的赃物,自然是没收充公了,到时候一发卖,那饿死耗子的官仓自然能有些进项,县中各级官吏也少不得分润一二,皆大欢喜。
“能得老父母这般清正廉明之主官,真是我县百姓之洪福啊,小子代全县百姓拜谢老父母了。”
林彻起身揖手相拜,不要钱的奉承话随意泼洒。
“哈哈哈,我辈读书人坦荡无私、弘毅任事,为民伸冤、惩治恶霸都是当做的,不值如此夸赞,对了,贤侄,不知可有开蒙?”
郭知县放下心又打起了小心思,看着林彻小小年纪就如此不凡,想蹭一个师生关系。
林彻听出了郭知县想打什么主意,不过可没打算顺他的意,于是找了个借口开始推脱。
“尚未开蒙,一直未寻到合适的名师,之前都是大父随意教了几个字,大父说开蒙须正式不可轻慢,须寻得名师方可。”
郭知县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己想多了,人家看不上自己,“那是当然,以贤侄之天资秀出,颖悟绝伦,当得名师才不至于埋没了。”
“老父母,流民之事,小子昨日已是完全揽在了身上,不管其余乡绅捐纳多寡,我林家都会全力承担的,老父母无须再操心此事。只是将来落户之事,还望老父母给予方便。”
林彻想了想,趁着知县当面,把流民的事敲定下来。
“好说好说,添丁增户亦是本县的政绩,对了,那个巡检司,你们林家尽快报来人选,早日把职司落实下来。”
郭知县这是兑现昨日的承诺,这是两利的好事,没理由拒绝。
“好的,老父母,如无他事,小子便归家去了,有事使人来唤便是。”林彻告辞着。
“那贤侄慢走,得空便去府上看望老太爷,吾就不送你了。”郭知县也没留客。
哎,和老官僚说话就是累,又累又无聊,这种事以后能免就免。
“走,回家!”
林彻钻进马车,车马便开始行动起来,比来时少了两骑,多了一个身高腿长的宁小七跟在马屁股后面。
一路无话,一个多时辰后,便回到了林府。
“哎哟喂,这马车坐得真是要人命哦,颠死我了。”
林彻揉着屁股,在刘二的搀扶下跳下马车,心中对又颠簸了他一个时辰的的马车怨念深重。
这个时代的马车都是硬轴硬轮,没有半点缓冲装置,加上路面基本都不怎么平整,所以乘坐起来绝对说不上舒服,远远不如乘坐轿子。
只是当时士大夫有一种观念,认为轿子用的是人力,以人带畜,不人道,南渡之前,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官员会坐轿子,主要是骑马骑骡乘坐马车,在南渡以后,马骡来源更少后,官员乘坐轿子才多了起来,却也不是什么主流。
至于林彻,那就更加不会喜欢把人当做畜生来抬自己了,总不能连古人都不如吧。
“标叔,你把宁蓝安置下,以后就等同小虫和虎子的待遇。”
没想到宁小七还真是铁脚板,一路步行竟然没落下,林彻转过头便望见他了。
“好的,阿郎,这会时辰府上都应该吃过了,我去让厨房再整治一些,您是回内院呢还是在花厅等?”
罗标早上没赶上吃饭,早就饿了。
“你们自己吃,让厨房弄丰盛点,大家都辛苦了,吃完好好歇着,我自回院子去,会让小厨房另做的,你不用管我。”
林彻暂时还没心情吃饭,颠了一路,肠胃还没缓过来。
“铃娘,走,回院去。”
伸展了一下腰身,林彻带着铃娘慢悠悠的向庆延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