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璞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抹没落。
是啊，他已经五十岁了，再过几年，连大斧都提不动了。
为了青云大业，他为之奋斗一生，可最终，依旧无法触及四大豪族。
郑璞笑李辞年轻稚嫩，四大豪族根基数百年，又岂是区区百年经营的青云党，能够撼动？
吴守义死了，郑琳也死了……
郑璞精心培养的接班人，甚至连李辞都斗不过，又如何与四大豪族相抗衡？
“老夫尚能再战十年。”
李辞拍掉身上的灰尘，眼神中的仇恨，已经被斗志所取代。
“你说得对，本世子，不会与你一命抵一命，你不过还有十年，而我却有五十年。”
“今夜，郑琳死了，沈留白也死了，但并非结束，只是开始！”
“青云党，志向虽高，但百年经营，藏污纳垢何其之多？”
“吴守义虽是豪杰，但其子吴奇，却是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
“你虽勇，但郑琳却只知玩弄阴谋，视人命如草芥。”
“青云大业，已经变味了。”
杀人诛心，青云大业，乃是郑璞和吴守义之流，必生追逐的目标。
就算郑璞知道，经营的时间越长，大业就越腐朽，就算今时今日，青云党对利益的渴求，也已经胜过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灵月教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妖言惑众，谋财害命，无恶不作。
但是……
郑璞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已经别无选择，老骥伏枥，他没有回头路了。
“退！”
随着李辞一声低喝，豚牢新兵相继撤走，整个巷道，只剩下李辞和郑璞。
一个旧时代的残余，一个新时代的星光，跨越数十年的相撞。
李辞虽然输了，但却充满自信，以胜利者的姿态，注视着郑璞。
“南绥北伐的政策，可是郑大人筹划？”
郑璞没有回答，他身为户部尚书，青云党魁，却也只是整个利益集团的一部分而已。
很多事，就算是郑璞也无法左右。
南绥北伐，动摇国本，必定使得生灵涂炭，用亿万生民的生死，换取一次豪赌的机会，这种计划，若是在二十年前，郑璞绝不会答应。
李辞转身之际，郑璞深深地吸了口气：“琳儿……就葬在豚牢吧。”
“若国之不国，葬在何方，又有什么区别？”
李辞没有回头，只是扔下清冷话语：“青云党与太子，并无本质不同，恶疾下猛药，但若老百姓都死光了，你们所谓的大业，演给谁看！”
“诸君，对百姓的价值，尚不如豚牢的猪！”
望着李辞的背影，郑璞紧绷的身躯，逐渐佝偻了下去。
“我……不，我们……终究是老了。”
皇宫，御书房。
楚帝背着手，站在大殿中央，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终于，大门被推开，余富贵匆匆而来。
“陛下，结束了！”
楚帝竟一反常态，急不可耐的询问：“谁死了？”
余富贵连连摇头：“世子安然无恙，郑璞也全身而退，倒是长明湖的沈留白和……郑琳死了。”
楚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悬在肩上的重担，仿佛落地。
郑璞乃封疆大吏，他若是死了，青云党必定疯狂，内战避无可避！
李辞则是宗室力量的核心，整个李氏皇族，无一人能够顶替李辞的位置。
这场跨越了十年的激烈交锋，几乎能够决定大楚的存亡。
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楚帝转身回到龙案后，大笔一挥，立刻拟写圣旨。
“传朕旨意，废黜太子京兆府牧一职！”
余富贵先是一愣，随之释然，这种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废黜太子京兆府牧一职，意味着李辞再也不能代替太子，插手畿甸诸事。
针对于灵月教的追查，到此为止。
此举，乃是安抚青云党，给了郑琳之死，一个交代。
同时，灵月教左使，已经被擒获，以长明湖沈留白一命，换取郑琳之死，此战已经算是大捷。
见好就收，方可持续。
相较于李辞和郑璞，余富贵对楚帝的敬佩，尤胜之。
普天之下，除了楚帝，还有谁能够巧妙平衡各方势力，始终把这场大火，压在“欲烧难烧”的地步。
“陛下，灵月教左使如何处置？是否送交朱美人面前，严审？”
楚帝早有韬略，一口回绝：“她也是当年文官集团的余孽，相隔十年，局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将其送交景仁宫，皇后自然会妥帖处置。”
余富贵陪伴楚帝这么多年，早已将楚帝的心思，洞察入微。
现在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周皇后和李辞的关系？
楚帝此举，无异于放手一搏，从昔日的极力防守制衡，转变为了主动出击，而李辞就是他平天下的利刃。
严惩灵月教左使，合理却不合情，而维系宗室力量最重要的纽带就是一个“情”字。
玉琴庄秘案，虽然仍旧无法速断，但至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这对于楚帝而言，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就在余富贵转身离去之际，楚帝突然补了一句：“追封郑琳为永安侯！”
翌日，百姓照常买卖吆喝，但大楚朝廷的氛围，却异常压抑诡谲。
仿佛整个官场，一瞬间噤声了。
只有不知内情的百姓，肆无忌惮的议论着。
“听说了吗？郑公子死了。”
“哪个郑公子？”
“户部尚书之子。”
“啊？户部尚书还有儿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若不是今日发布讣告，郑公子为国捐躯，被追封为永安侯，我还真不知道户部尚书有个儿子……”
“对了，还有一件大事，长明湖被封了，从此以后，再也听不见长明湖畔歌舞声声咯。”
“邪门！昨日还风平浪静，怎么睡了一觉，王都出了这么多大事。”
长明湖畔画舫，岑蕣华深深的看了一眼生活了许久的船舱，不再留恋，锁上门，带着远黛和宫玉卿，默默转身离开。
沈留白以生命的代价，换来了三个姐妹的重生。
从此以后，再无长明湖歌姬。
一炷香后，三女迈步进入恭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