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当然听说过“郑琳”这个名字。
户部子弟中的翘楚，虽无官身，但自幼就和王孙贵族混迹在一起。
这些年，更是几乎销声匿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闲云野鹤，四处游山玩水。
偶尔露面，也是与青云党大臣为伍，貌似陪衬，实则低调内敛。
大楚当今格局，乃是皇族式微，权臣势大。
因此，郑琳这个及无官身又无爵位的权臣子弟，反倒比王孙贵族的分量还要大。
李辞赶到长明湖畔时，却并未听到预想中的嬉笑怒骂。
相反，画舫上很是安静。
“保胜，你莫不是在忽悠本世子？”
面对李辞的质问，保胜一脸委屈：“就算世子借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世子做消遣。”
“您要是不信，上去一看便知。”
保胜虽奸猾，但对于李辞的忠诚却无可挑剔。
在保胜的带领下，李辞朝着画舫走去，不多时一阵悠扬素雅的曲调，幽幽传入耳中。
画舫内，坐着十几个人，尽是青云党子弟。
沈留白抱着琵琶，远黛抚琴，岑蕣华轻轻吟唱着悠扬曲调，不善音律，精于文墨的宫玉卿，则坐在一旁。
青云党子弟，静静的欣赏着音律，无人聒噪喧哗。
如此附庸风雅的场面，李辞心里却升起一团怒火。
只因……
四女身上，几乎只有遮羞的小袄肚兜，以及薄裙，除此之外，所有衣裳，全部被撕碎！
她们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满是一道道刺眼的鲜红伤痕。
尤其是宫玉卿，连长裙都被扯掉，只剩下最里面的一条“素袴”。
所谓“袴”，说白了就是大裤衩！
而且这种大裤衩，贫民是穿不起的，就算是京中女子，也绝非日常穿戴，只有来“月事”的时候才穿，防止弄脏外裤。
貌似风雅的场面，却极尽羞辱之能事！
见李辞来了，在场的青云党子弟，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倒嬉皮笑脸的调侃起来。
“这不是世子吗？”
“呵呵，还真是！今天是哪阵风，把世子给吹来了？”
“你这话说的，整个长明湖画舫，都是人家开的，来自家产业巡视，自然是合情合理。”
“世子身为讨逆将军，肩负平叛讨逆的重担，还有心思来照料画舫，还真是军权商业一把抓，两不耽误！”
“嘿！你不说，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讨逆将军虽然只有五百兵权，但苍蝇腿也是肉，如今有了军职，还私下经商，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何止是说不过去！大楚律例规定你，严禁官员经商，此乃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这些家伙，不愧是青云党子弟，一开口，就把高帽子稳稳戴在了李辞的头上。
面对众人的挖苦和围攻，李辞却不为所动。
他迈步走进船舱中央，眼神冷若寒霜，注视着岑蕣华四女。
“怎么回事？”
岑蕣华眼眶红肿，显然不止哭过一场了，但脸上的妆容却无比完整，根本就没有哭花的迹象。
岑蕣华虽是歌姬，但是自从认下李辞这个主子以后，便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划清界限。
她只卖唱，不卖笑！
如今遭到这番轻薄羞辱，在岑蕣华看来，等同于对李辞的背叛。
一开口，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世子殿下……奴家本该投湖自尽，守住世子的声誉，可是……奴家死了，这三个妹妹又该如何？”
“世子若是觉得，奴家辱没了您的清誉，不必开口，奴家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离开王都。
看着岑蕣华悲伤欲绝的模样，李辞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涟漪。
“这不是我的问题！”
“我再问你一遍，也是最后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感受到李辞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岑蕣华心头为之一沉。
她默默低下头，擦掉眼泪，小声回应。
“这些客人说……说……”
“贱货就该有个贱货的样子，让奴家们，把身上那些没用的衣裳扒了。”
“宫玉卿只是反驳了一句，就遭到毒打。”
“然后……便将奴家们的衣裳撕掉，逼着我们奏乐歌舞，若是不从，便是非打即骂……还扬言要将远黛扔进湖里。”
听到这话，李辞的脸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
这四个歌姬，都是他从肮脏的泥潭里拽出来的。
李辞将她们留在长明湖，一来是为了让她们与京中名流接触，打探消息。
二来则是因为她们无一技傍身，琴棋书画，在长明湖也算是物尽其用。
但这并不代表，李辞允许任何人轻薄侮辱她们！
李辞使了个眼色，保胜便快步跑进船舱里，拿来一些衣裳，披在岑蕣华四女的身上，将她们伤痕累累，不断颤抖的娇躯，包裹起来。
远黛年纪最小，心心念念的世子，终于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抱着李辞的胳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世子殿下，奴家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他们要这般对我？”
“奴家确实是歌姬出身，但我的母亲就是歌姬，从我出生起，我便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若是可以选择，奴家也想寻得良人，男耕女织。”
“奴家想当人，不想当任人戏耍把玩的器物。”
听到远黛的哭诉，纵使李辞再铁石心肠，心里也隐隐作痛。
远黛，只不过是无数苦命人的缩影。
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卑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无论多么努力，多么上进，都无法改变命运的枷锁，永世不得翻身。
就算李辞身为皇亲国戚，也无权削掉她们的贱籍，只有陛下和户部才可。
陛下日理万机，又岂会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些蝼蚁身上？
而户部，乃是李辞的政敌，他们巴不得把李辞身边的所有人，都贬成贱奴。
李辞无法改变她们的过去，只能竭尽所能的改变她们的未来。
而现在！
有人却想把她们，再一次踢回那泥泞的深渊里。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李辞抬起头，冷冽视线，在一众青云党子弟身上，逐一扫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