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楼蓝婆婆是为数不多在当年晋阳关外驰援长安朱雀军的修行者之一,五十七岁高龄,以垂老之身,冲阵杀妖,一根红绳,震慑群妖,可谓巾帼英雄。
战后回了复生楼,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站在了龙眠山一派,与四御家不对付,由于声名太甚,转到幕后,调教楼中弟子,接些杀人性命,替人消灾的活计。
但是复生楼年青一代上百英才,无一人比得上眼前的少年郎。
瞅瞅这一身圆融无漏的灵力气机,不过弱冠之龄,竟然有隐隐可窥十二楼的惊人气魄。
蓝婆婆老了,世界是年轻人的,她起了惜才的心思。
“点到为止,如何?”
王蝉并指竖在胸前,眼神无波,认真的问道:“婆婆还要马官指环吗?”
空气随着王蝉出声而冷却,借着春风料峭的寒意,梧桐大叶凝出了一点寒霜。
蓝婆婆看出了王蝉的认真,苍老的声音同样认真和坚定:
“要,只要你愿意交出来,但我会还,还可以带你进南天门。”
王蝉并没有因为蓝婆婆的允诺动心,他的忧愁从来不是这人人抢夺的南天门。
于是少年额前碎发无风而动,开口道:
“除非我死。”
夜风被染上彻骨的寒,下一秒半空之中湿气被冰洁,凝成手掌大小的雪花飘落,眨眼间便一地飞雪。
“这是....”
蓝婆婆手掌托住一片雪,口中火息喷吐,竟然不化,寒气瞬间便渗进了皮肉。苍老的眼珠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域的雏形,竟然出现在一个三轮境的娃娃手中。
手指上缠绕的红绳更是直接拉伸十丈将要落在蓝婆婆身上的雪花全部打散。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少年人也要知进退,刚过易折的道理还是早点懂的好。”
话音落罢,红绳分化万千,血影狂扑,好似蟒蛇出动,厚重的血腥气直冲王蝉鼻腔。
这是沾染过妖魔血液的灵力。
来势汹汹,一点红影更是绕过风雪刺向王蝉后背。
面对敌人,全力出手,偷袭也好,耍阴招也罢,只有站着的那个才有权力说话,这是养父教给王蝉的道理,也是与人搏杀的真理。
两人照面,距离不过七步,这七步之中,双方都想争先。
但是王蝉飞雪比红绳更近。
落在地上的雪花,突然堆积成冰,化作无数粗壮冰刺,从蓝婆婆脚底穿过。
而蓝婆婆那一根偷袭背后的红影则是被一块不知何时出现的冰甲挡住,穿透三块,便被冻住垂落在地上。
蓝婆婆横腿如刀,手中青绿色手杖撑起整个身体腾空,踏雪双腿开合一道红芒,劈向王蝉面门。
又是冰甲。
蓝婆婆微微一皱眉,后跳挪移,身影不停,冰刺的突袭太频繁,逼的她躲闪。
但是王蝉没有一根冰刺,刺中她。她依然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十二楼的修行者每一个都不是简单角色。
蓝婆婆能声名在外的不是她的十二楼已经登楼四层的修为,而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灵力特性—寄生。
只见这蓝婆婆突然放弃躲闪,直直冲来。
王蝉猛地一皱眉,五指成拳,弓步前冲!
粗壮的冰枪在瞬息之间足足出现了九根,将所有前路封死,狠狠的扎进石墙,烟尘混着石块溅射而出。
冰雪是王蝉灵力的延伸,也是他感官的放大。
但是这一枪,好似打在空气一般。
正当王蝉疑惑,手臂上覆盖的冰甲中竟然浮现一张苍老的脸,那眼神中的戏谑,清晰可见。
王蝉立马将手臂的冰甲融化成水。
但是一旁的九根冰枪突然传来惊讶的喊声:
“好小子,天生火脉,还能御使绝寒,当真不凡。”
蓝婆婆整个人好像吞噬了冰枪一般,变成了通体寒霜的人形冰块,那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周围。
“现在我已经不惧你的寒气,你该怎么办呢?”
蓝婆婆好似戏耍蚂蚁一般,饶有趣味的盯着王蝉。
王蝉推掌向前,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大人物总喜欢小瞧别人?”
“为什么觉得修为强大便可以随便抢夺他人财物,欺凌弱小。公理何在?”
“为什么这般横行霸道,自命不凡。”
王蝉连问三句,他皱起眉头,眼神中的星火熊熊燃烧,双掌合十道:
“我很强。”
蓝婆婆闻言,一张老脸笑的好似一团衰败的菊花,毫不畏惧的走了出来,红绳扎进被白雪覆盖的每一块地砖,墙体,树木,花草。
一时间十面八方,无数张脸浮现,同时开口嘲弄道:
“让老身看看你有多强?”
王蝉闭上了一只眼。
“寒风随我吟。”
平地起寒流,毫无目的,在胡乱冲撞,所过之处,飞雪静止,野鸟展翅不能飞。
那蓝婆婆好似察觉到什么,猛地要从冰块身体里脱身。
但还是晚了一步,整个下半身,被彻底冻结在冰块里。
“寄生冰块,不再受寒霜的冻伤,但是,谁准你出来的?”
王蝉闭上了另一只眼。
“霜冻云不流。”
他的头发染上了寒霜,吐气如雾。
这霎那间,十字街头好似寒冬数九,被雪染,被冰伤。
无穷的寒气,爆炸一般冲向四面八方,屋檐挂冰,窗花碎霜。
这是寒冰的死域。
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笼罩进去。
王蝉猛地心惊,舌头不由自主抵住上颚,搭起鹊桥,体内灵力翻涌不休,他眼前好似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足有十二层。
这是一座燃着熊熊烈火的冰晶塔。
这是十二楼的破境之机。
但是王蝉竟然用力放下了舌头,断了鹊桥,又狠狠压制灵力的翻涌。
这十二楼,他不要。
蓝婆婆为了逃出寒域,竟然直接斩断了自己的下半身,血滴成红色的雪,看着王蝉竟然生生停下了自己的突破。
“为什么?”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十二楼,你却弃之如敝履。”
蓝婆婆修道至今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难以言喻的恶心,让她肠胃打转在一起,痛到极致,恶心到极致。
她死死的盯着王蝉,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婆婆瞅我作甚?”
王蝉的声音从风雪之中传来。
蓝婆婆拄着拐杖,撑着仅剩的半个身子,没有说话。
“自己斩断十二楼的契机,你当你是谁?老身等着你泯然众人的那一天。”
说罢便拖着手杖落下,消失不见。
王蝉看着那气机消散,扑通一声仰天倒下,雪落在身上好像一床被。
杀死蓝婆不可能,能够逼退已是尽了全功。
另一方。
马红鱼与赵琪被寒流笼罩,两人动作全部变的僵硬起来。
烟云小筑本就是江南温暖之地的修行地,何曾扛过这般刺骨严寒,仅靠这十二楼修士的体魄,马红鱼白嫩的胳膊上已经出现了道道霜白的冻伤。
动作速度大不如前,本就被她压制的赵琪更为不堪。
雄壮的身躯气血蒸腾,但是又凝结成冰,整个人出锤挥舞的时候都在打摆子,王蝉的寒流不分敌我,范围打击。
冷的赵琪膀胱一阵抽动。
就是这个熟悉的感觉,让他陡然清醒,因为马红鱼的毒雾,本就有些麻痹、灼热的赵琪,突然脑子一清。
加力三分。
马红鱼这轻柳腰直接被划出一道血痕,她心一横反手毒雾拍在赵琪脸上。
随即怒道:“你这混蛋给我等死吧。”
说罢便匆匆跳走。
赵琪脑子一昏,倒在雪地里。
夜才深,月隐云中。
大西街十字街头一片风雪,倒了两个少年。
听闻脚步声急促。
一个嘴角挂着温和笑容的书生,一身白袍残破不堪,本身清秀俊雅,现在成了落魄乞丐装。
窟窿中的皮肉有的炸开,有的乌青。
三步之外,一个面容不清的黑袍书生,手持折扇,抵在铠甲男子咽喉,锋锐的扇面,割破了脖颈。血液顺着扇面缓缓流动为其上山河图涂一抹鲜红。
卫城的铠甲暗淡无光,沟壑综合,隐隐可见黑白二气留存,看着脖颈上的扇子,他怡然不惧,反而嘲讽道:
“你敢杀我吗?”
楼宝玉也不生气只是苦笑:“我敢,但是为了书院,我又不敢。”
黑袍人缓缓消散,那一柄血色山河的扇子回到了楼宝玉手中,他闭上了眼睛道:
“你走吧。”
卫城挣扎着起身,一张石头脸,眼神不屑,想要说些什么,楼宝玉未卜先知一般开口打断了他。
“你这条命是捡来的,所以别放什么狠话,不要让我现在就后悔放你。”
卫城嗫喏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楼宝玉在地上趴了一会,又立马爬起,疼的他呲牙咧嘴,地上的雪真凉,他想起来出门前先生说的话。
“今晚可能要下雪,别冻着了。”
楼宝玉无奈耸肩,看着白鹿书院的方向,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往前走了走,捡到一个傻大个,身子巨沉,气的楼宝玉在他身上狂踩,又走了几步,一个瘦巴巴少年倒在雪地里。
眉头舒缓,脸色平静,久久的愁绪化开,雪绒落满他的头发和耳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楼宝玉看见了他手指上的指环。
咽了咽唾沫。
还是把少年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