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程墨台的后背吹来一阵阴风。
程墨台伸手摸了摸自己后勃颈，确认自己没有出汗，凉意的来源的确是风。
这个孩子一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就起风了。
程墨台想起许多年前在老家听过得，关于山中鬼怪的故事。
家里老一辈的人总说，山上少人多树多林，是妖精的好住处；山势陡峭挺拔，登山的人和动物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山崖惨死，于是鬼怪丛生。
这其中一种鬼，叫童子鬼，是摔死的小孩冤魂变得。
童子鬼怨恨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父母，进而怨恨天下所有的父亲母亲。
他们在山路上拦下成年的行人，询问家中是否有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如果有，就将那人推下山崖，如果没有，则放那人一马。
这个孩子，是游荡在这座山上的童子鬼吗。
程墨台身上汗毛直立，额头上的汗珠却没断过，小孩出现不过片刻功夫，程墨台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看着小孩子的方向，脑筋转得飞快，努力回想老人口中对付童子鬼的办法。
对付童子鬼的办法没有想起，但程墨台记起了另一件事。
老人的鬼故事里，童子鬼是最坏的一种恶鬼，或许是孩童的天性使然，他们杀人如同猫捉老鼠。
落入猫爪的老鼠不会马上被咬死，猫在饱餐之前，会先放肆地玩弄掌中鼠辈。直到老鼠奄奄一息再无乐趣可言，猫才会将老鼠吃掉。
童子鬼杀人之前，同样会戏耍惊慌失措的人类取乐。直到人被吓得肝胆俱裂，童子鬼才会给人指一个通往悬崖的方向，让那人自找死路。
所以，童子鬼指的路是错的，往相反方向跑，或许不能回到岳父岳母家，但一定能脱离险境。
只要让童子鬼给他指路就可以了。
问题竟然又回到了，程墨台一问小孩他该怎么回家，这个小孩就顾左右言其他上。
怎么才能让小孩乖乖给他指路呢。
阴风一吹，死寂一片的树林突然出现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程墨台打了一个激灵。
他忽然想到，童子鬼再如何狡诈可恶，终究是小孩子的冤魂，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小孩子更好哄的东西吗。一块糖一根雪糕，就能把他们骗上人贩子的车。
童子鬼怨恨父母对吧。
程墨台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手抖了又抖，还是选择了蹲下，伸手向前，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那个小孩的脸。
程墨台摸到了，与小孩接触的一刹那，小孩停止了诡异的笑声，程墨台则被吓得全身血液倒流回了心脏里。
这个小孩的皮肤冰凉，就跟在山里的凉水池子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
脸蛋上的皮肤是翻开的，程墨台看不见，但能想象到血肉横飞可见白骨的可怕状况。翻飞血肉上的粘稠液体，不止来源于破败不堪的脸上皮肤，还有从小孩脑袋上流下来的一部分。
小孩脸与程墨台手掌边缘接触的地方，大概在小孩下巴附近，明显缺少了一块。是少了一块肉，还是整个下巴都掉了，程墨台不知道，他不敢摸。
根据手上的触觉，程墨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不完整的，腐烂的小孩脑袋的形状。
想到自己正摸着这么一个东西，巨大的恐惧从心底翻涌而出，程墨台的意识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程墨台快倒下去了，他不能倒下去。老人家说，半路遇到鬼，一定要假装它是人，这样还有周旋的余地。如果被鬼发现你识破了它的身份，鬼就会直接吃掉你。
泰山奶奶，我是在您山里长大的孩子，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度过这一劫。
泰山奶奶是程墨台老家人人都信奉的山神，程墨台的妈妈总是说，程墨台能顺顺利利长大，全靠泰山奶奶保佑。
在这个无助的时刻，程墨台只能求助她。
用了好大力气，程墨台才迫使心脏继续工作。他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开始哄骗小孩。
“小朋友，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来找你，他们也太不称职了。”
“我要是当了爸爸，绝对不会这么对我的孩子。等我跟你们村东头的大姐姐结了婚，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好好爱他，让他当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小朋友，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离开过这座山了，等大哥哥忙完村子里事，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说到离开，小孩终于有了反应。
“你会带我走吗。”
这一次，小孩的声音明显跟之前不一样了。
刚刚诡异又阴森，此刻，他的声色更像一个普通的孩子，有点怯懦，带着点奶气。
骗人是可耻的，骗鬼不可耻。不迁坟，鬼就会一直被困在埋尸体的地方，无法逃脱。程墨台不知道这个小孩尸体在哪，怎么带他走。
但程墨台还是疯狂点头：“当然啦，大哥哥说话算话。等大哥哥忙完村子里的事，一定会带你走的。”
程墨台做完保证，马上话锋一转，问小孩：“所以，小朋友，告诉大哥哥怎么回家好不好。”
小孩没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孩脸上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干，逐渐结痂，程墨台的心也越来越凉。
就在程墨台已经绝望的时候，他感觉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握住了他摸在小孩脸上的那只手。
“那边。”
小孩给程墨台指了右边的方向。
“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哥哥，你就可以下山了。下山以后，你要记得回来找我，带我离开这。我叫燕子，木燕子。”
小孩说完，程墨台赶紧将自己的手从小孩的手里抽回，一个箭步窜出，向右边跑去。
“你走错了，回来，回来，那不是下山的路！”
身后，小孩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于耳，从来只玩弄人的童子鬼，却被人耍了，还是被它最痛恨的大人。
那声音哀怨，愤怒，尖锐刺耳，在死寂无声的山林中此起彼伏，好像这山上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小孩的哀嚎。
程墨台只能跑，不停地跑，跑得快点，再快点，逃离那个夺命的小孩。
程墨台机械，麻木，又疯狂地跑着，感觉不到累，也完全不敢停。
跑啊，跑啊，跑啊，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程墨台撞上一堵墙，他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程墨台靠在墙上，刚喘了两口大气，忽然意识到，他正靠在墙上。
墙。
他回到村子里来了。
程墨台快哭出来了，事实上，在程墨台意识到自己回到村子的那一刻，程墨台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只是没哭出声而已。
程墨台赶紧摸着墙走，想找到这户人家的大门，问他们借根蜡烛好回岳父母家去。
但程墨台起码走了二十几米，都没找到这户人家的大门。
程墨台愣住了。
女友村里有这么大的房子？
没有，绝对没有。
那这是？
鬼打墙？
！
意识到自己刚出虎穴，马上又入狼窝，程墨台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为什么就是逃不掉呢。一直处在极度恐惧的状态，程墨台快要崩溃了。
这里又有什么在等着程墨台，狐狸精，老鼠精，蜘蛛精，还是和刚才那个小孩一样，摔死在山上的人的冤魂。
程墨台忽然觉得，死在刚才那个小孩手里也好。在那里死了，就只用受一次童子鬼的罪，不像现在这样，再受一遭鬼打墙的罪。
颓废的心情充满了程墨台的大脑，程墨台不想动了，反正跑出这个鬼的魔爪，也会被下一个鬼缠上。但心底的求生欲控制着程墨台的脚不停向前走，不放过一丝一毫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他就这样，绝望地向前一直走。
忽然，程墨台眼前出现一点灯光。程墨台下意识四下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不让自己被妖精鬼怪发现。但在那点灯光的方向，传来了女友的声音。
“墨台，是你吗。”
仓皇躲避的程墨台呆住了，他僵硬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昏黄摇曳的烛光里，是他女友漂亮的脸。
“墨台，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女友还端着两个人分开时的那根蜡烛，缓缓走到程墨台身边，责难他。
“你怎么不跟上我，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天又这么黑，你不认识路摔倒山下去怎么办。”
女友话音未落，程墨台一把保住了她。
程墨台早把要和女友冷战的想法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死里逃生的程墨台只想和女友好好在一起。
“你不知道我碰到了什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在女友面前，程墨台放下所有戒备，哭出了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友解释那个童子鬼，这么不可理喻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所以程墨台的发泄，只有在女友怀中的小声抽泣。
“你受苦了，回家吧，墨台。”
女友推开怀里的程墨台，转身带路，对程墨台说：“大晚上的，赶紧回家睡觉。”
“嗯。”
程墨台擦擦眼泪，快步跟上前面的女友，这次他不想被落下了。
在进门前，程墨台象征性地在心里感谢了一句泰山奶奶。
感谢泰山奶奶保佑，等我回市区里的住处，我一定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山神庙给您上香。
刚默念完这句话，程墨台就摔了一个大跟头。
程墨台不明所以，也没有石头树根，怎么就摔了呢。
女友已经进了家门，招呼程墨台快跟上：“墨台，你小心点，快进来。”
“唉。”
程墨台答应着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又摔了一个跟头。程墨台捂着摔破的嘴角暗骂出声：“怎么回事。”
说着，程墨台拍拍腿上的土，迈进了岳父母家的门槛。
忽然，在女友手里烛火的照耀下，程墨台看到了自己手上，已经干涸的童子鬼的血。
程墨台猛地一回头，看到，鬼打墙的墙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