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次第开，金銮殿内，融化的雪水沿着琉璃瓦滴滴答答落下。
梁文帝指尖摩挲着折子，凝神半晌，听着殿内众臣唇枪舌战，侃侃而谈。
北境的蛮夷近些年又开始猖獗作乱，尤其冬季时常跨越两国边境掠夺梁国百姓的牛羊财物凌辱妇孺。五个月前，赵将军领旨被文帝指派到边城与蛮子一战，但却战死边城，主将殉国，十万赵家军，只余六万余人，可称得上惨胜，消息传回京城，可谓举国哇然。
“陛下，依臣愚见，这一战是赵将军刚愎自用，有了一些功绩便居功自傲，连累数万士兵魂断边城，定然是他自满之过。”见唐尚书上前进言，赵芸娘转头望了他一眼，虽满腔怒火，却也是任由泪水糊满了双眼，深知此刻她并不宜站出来说话。
”依臣看，唐老言重了。“此刻一直不声不响的韩老将军开口道，”也不能怪赵将军，唐老的门生，钱上卿前段时候，不是还上奏请求陛下，说南蛮有意议和，怎么如今推诿是赵将军看不清时势呢。”武官一派如今隐隐有以韩老将军为首的趋势，而韩老将军与她父亲素来有几分交情，光靠几分薄面自然换不来他朝堂上的好话，虽有不同党派之争的缘由在，但想来这些武将自然是也想明白了唇寒齿亡的道理。
双方从早上吵了大半天，该定罪的，该背锅的，其实早有定夺，不过见座上的人未开口，也继续做戏罢了。
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眼皮下的人几个意见不合的朝臣甚至差点打了起来，拢了拢绣着金线的袖口，换了根今年江南新上贡的狼毫笔。“好了，众卿家乃国之栋梁，如此有失礼仪，成何体统。“文帝顿了顿，”赵大姑娘如何看待呢？“
赵芸娘身穿素白，眼帘低垂，语气柔婉，“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儿，不识政事，怎好议论朝政呢。“
”赵大姑娘自幼跟随赵将军在边城，还曾上过战场，自然不似京城的寻常女子，怕是将来又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如其父一般得天下百姓崇敬的女将军呢。”唐尚书笑吟吟地说着。
赵芸娘心中冷笑，这老匹夫！明知文帝正是顾忌赵家威名太重，当着她的面上眼药，来日犯在她手上，第一个把他吊死挂城墙上！
”臣女幼时，父亲常念陛下跟他说过的仁德。每次战胜归来，边城的百姓都列队相迎，说赵家军战无不胜、屡立战功。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下马跟百姓说道，是因为有当今圣上，才有我赵家军。父亲不是不知多次征战会有功高盖主之嫌，连边城都有流言说父亲抢了其他朝官的功绩，相比京中更有甚者说他把持军权不肯放手的……”说完，赵芸娘才抬头看向文帝，眼中带着些小儿女的敬濡，见文帝眯起眼睛盯着她，似又惧怕皇权龙威般微微颤抖着身子低下了眉。
“但父亲说，陛下将军权交与赵家是对赵家的信任，他为了陛下也要守好大梁国门，护住百姓安宁。正在因为陛下和父亲的这份君臣不疑，父亲才能放心为陛下、为梁国上战拼杀，还请陛下念在父兄忠良，让赵家遗孀、赵家军能有所慰籍，让梁国的武将能无后顾之忧，江山人才代出，才能令我陈国让万国心悦诚服，俯首敬拜，陛下威压四海，横扫八荒！”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见赵芸娘低头掩住情绪继续道：“我家族妹尚是髫年之岁，仍懂得赵家食君之禄，自然应当为君分忧的道理。臣女进宫前，她听闻能进宫面圣，还夸下海口让臣女带话说她要替陛下征录万民书，记录陛下功德呢。想必今日陛下金口赦免我赵家军，黎明百姓定会说陛下您仁爱有加，是社稷百姓之福，后世史书定然也会说陛下宽宏大量，乃是从谏如流的有道明君。”赵芸娘微微抬起头，一派天真地期待着，脸上止不住的女儿家的做派。
这话听着极为舒坦，民心和名声无疑是触动了文帝的内心深处，他自然是因为百姓只知赵家军，不识他梁文帝而恼怒，世人只知赵家男儿善战，称颂的皆是赵家满门功绩，把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地？但的确这么些年，赵家为他征战天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如今剩下的都是几个女眷，想必也不成什么气候了，他又何必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隔了良久，文帝才缓缓开口，”诸位爱卿说得有理，赵卿虽然险胜，但好歹也是灭了南蛮的威风，赵家父子不畏生死，如今为李国捐躯，追封为护国大将军，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另赐杭罗十匹，织金线妆花云锦五匹…”文帝说完主将赏赐，余下赏罚自然便由身旁侍卫宣读。
“臣女请命，陛下可否将赏赐给赵家的金银赐给诸将士？”说话间，赵芸娘长揖而拜，俯身未起，她自然明白这句一出会引得皇帝顾忌，但她作为赵家人，却不能不提。
“哈哈哈哈，赵大姑娘哪里话！”一旁的一朝官笑过，“犒赏军中将士本就是朝廷所应当，哪里消得用陛下的赏赐去。”
“只怕赵大姑娘也把赵家军当成是自家的护短上了，但陛下圣明，不可辜负了皇恩啊！”
众多臣子也纷纷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文帝听得一声声圣明之言，笑了笑又开口道，”赵大姑娘应该年岁不小了，朕记得你早已及笄了吧？不知婚否？”
她恭恭敬敬地对座上的人说道，“臣女容貌有疾，怕也是子嗣艰难，况且臣女曾在父亲灵前摔盆立誓，此生不嫁。”赵芸娘闻言叩头三下，个个磕得整个金銮殿都听得响，最后额间隐隐带着乌青，她伏地未起，咬牙颤抖着声音回道，“求陛下成全！”
龙椅上的人满脸仁慈，目光平静却无形中带着威压。“朕怜赵卿，不忍他孤女无依，今特赐婚于尔与岳家二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