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不是惬意,带给她的只有不尽的烦躁和无情的嘲笑。
散发出腐臭味道的瓜摊在这条街并不突兀,小摊边丢在那的瓜皮招来了成群的苍蝇,在还露着点红瓤的瓜皮上打转。一旁转角,到夏天了还挂着破烂棉絮来包裹着骨头的流浪汉靠在墙皮上不知道又自言自语哼着什么模糊不清的话。
方念看到这画面笑了,冷笑,嘲笑,总之不含什么好意。
对着她自己,对着这犄角旮旯的地儿,对着这世道。
方念逃课了。在刚转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天下午。
上午去报了到,下午应该是去正式上课的,然而在她看到那个陌生的校门后一秒,她突然像发了疯的人一样,脑子一团糟,挤得像要炸开。她逼着自己压抑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憋不住。
她需要喘息,需要逃离人群。
她没有犹豫一点,没有顾虑任何东西,朝着和她来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
陌生的街道,盗版的商场logo,以及眼前过分现实又从没见过的每一帧。
几天前...
她像往常一样按门铃,卸去一天的疲倦欢快的喊:“妈妈!快开门,我回来了!”
等了半天没人应声。
方念把背在背后的书包翻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压在一堆课本下面的钥匙串抽出来,她半弯下去身子,对着那个钥匙孔极其不熟练的桶了半天才捅进去,然后左左右右又试了那么几下才把门堪堪打开。
拉开门,她迅速把沉甸甸的书包甩到一边,随意抬头,总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
是了,她的脸明显僵了一下,眼睛里褪去了刚才的闲适,这一天还是来了。
桌子上躺着血红的离婚证,安静得透着孤寂。
看过去,她笑了,嘲笑自己,嘲笑他们。
“啧,真没必要那么明显。”
他们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你别期待了他们散了。
她害怕他们离婚,一旦离婚对于方念来说是更看不清的未来。
方念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们早已经没了任何一起过的欲望,还保留着一个完整的家于任何一方都有心灵上的安慰和折磨。
在她十岁那年是他们闹得最凶的一次。
那天她被他们的争吵刺的心痛,她听到他们房间的门被撞开,她被自己掐的发紫的手指在抖,豆大的眼泪冲出酸涩到肿胀的眼眶,她也冲出自己的屋子,一把抱住妈妈的腰,撕心裂肺的喊:“你们别这样”
小小的方念第一次在父母面前谈到爱,她问:“你们都不爱对方了吗?”稚嫩却又发哑的嗓音打破了屋里的吵闹,迎来的却是冷笑,她不解,继续说:“我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妈妈......”
她透过满眶的眼泪看到了希望,他们的眼神不再是那么冷,她抓住了稻草,顺着爬,“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
来自小孩子的嘶喊止住那次的闹剧,却割不断成年人的绝望。
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调解员。
她在长大,她的心在慢慢向深海下坠。
她不再渴求什么,她只需要抓住自己的利益。她明白到她能够独立需要钱,需要还维持着婚姻关系的他们。
所以在看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她的心漏了一拍,她不知道她今后会怎么样。
这年,她刚步入高一不到一个月。如果算到大学毕业,算到出去实习,就算是到大三也还有六年,六年太长了。
她太普通了,普通的她还没有任何能力去养活自己,去付不可能放弃学业的学费。
“哎,姑娘,回回神,撞我摊子上了要”
方念回过神,略带呆滞的看向那个老婆婆,勉强挤出一个笑,说:“不好意思。”
“这孩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要撞坏我玉米了。”老婆婆小声嘀咕着。
方念挺烦躁的,听了这话更烦。但嘴唇在这将近四十度的天儿下水分被蒸的一点没剩,此时正像被胶水粘在一起,动不了,当然,也懒得动。
“老方,剪刀多少钱。”
玉米摊后面的杂货店里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头冲着外面喊。
老婆婆收回在方念身上的目光,拍了拍膝盖,站起来,朝着里面喊:“哎,等我去看看。”
方念在心里念了一句,“倒巧,姓方,姓方的都给我添堵。”
念完以后回过头,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眼前的场景更是陌生,倒是比之前那条街好太多了......这儿的人看起来过得还行,起码没有能臭一条街,不知道打啥时候就已经丢到那儿的缠了一堆苍蝇的瓜皮。
因为本来是准备去上学,所以她没有带手机,只有背后背着的不到一书包的书。甚至一切倒霉事儿就跟商量好一起整她一样,她每天都带着的手表今天也拉到了家里。
哦,也许不能再说是家了吧,是她妈妈花光了银行卡里所有钱,新租来只剩两个人的空屋子。
她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只能盲目的抬头看看太阳的光是否还那么刺眼,来判断大概什么时候了。
在这一刻她大体是知道了什么叫无助。
“大促销,大促销,新品上市,欢迎各位......”
她又一次从思绪中拉被出来。
前面是华盛超市,倒修的有模有样的,规模还算大,上下两层,在这片儿算得上是不错了的。
方念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小腿,把视线重新对焦好,撩开挂着的透明门帘,向里面走去。
“你好,进来需要戴口罩,疫情管理。”
啊?
方念的肩膀在那一瞬塌了下去,她真的撑不住了,上天在捉弄她。
她转过身,刚迈出两步,又返回来,对上那人的眼睛,无力的说:“方便告诉我一下几点了吗?”
“哦,好,我看一下”“四点整”,说实话,他被这个明明和他年纪差不多却眼里藏着太多故事的女孩吓到了。
“谢谢”
距离九点还早。新学校九点放学,她计划九点之后到家,方念并不想让她妈妈知道她逃课了,没必要给她徒增麻烦。
她又重新退出去,外面的世界太陌生,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如果可以进去的话,一下午的时间也就那样过去了。
可现在她被无情的赶出来了,左右望望,老天倒也没那么绝情。超市外面有一排椅子,橙色的,上面有不少划痕。许是经过许多年风雨了,颜色也褪了,没有那么鲜艳。
她现在顾不上那么多,走过去,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眼前的世界开始变的模糊,眼皮很重......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晚上了。
白日里的烈日退下,周遭的空气却不减燥热,路灯微弱的光打着,下面几只蜘蛛在不懈的织网。
方念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欣赏着周边的事物。
方念小时候很怕事,很小的事儿在她这儿都会变成一座巨山。在大概一年以前吧,她突然有了一种意识,不管什么事儿,随时间的流逝最后都会有一个结果,不用太去纠结过程怎么样,反正都会有一个结果。
于是她也就慢慢养成了及时行乐的习惯。
“呐,给你的,这天挺热的,看你在这儿坐一下午了。”边说着,他自己边咬了一口雪糕。
方念胳膊被那个人递过来给她的那个冰了一下,不住地打了个颤。
“你是?下午那个不让我进的?”她带了一点挑逗的语气笑着说。
“嘿,还记得我?”
“谢了,先走了。”她接过雪糕,在那人的胳膊上冰了一下回去。
然后,她沿着来时的那个方向摸索着回去。
在她背后,那人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没想到自愈能力还挺好。”
接着往前走,眼前的景物不再那么陌生。突然,一团橘色的东西从一旁的灌木里窜出来,扑到方念白色的帆布鞋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嗯?”“你没有家吗?大晚上的还在外面乱窜,不安全的知道吗。”“你这是遇到了我,这要是遇到的是个坏叔叔,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你知道吗?”她还不忘恐吓一下这只的可怜橘猫。
很明显,她忘了猫是夜间活动的动物,也忘了为什么叫猫夜猫子。
她弯下去腰,一把把那个肥猫兜起来,举到她的面前,“姐姐要回家了,要是想找姐姐玩,改天再来。”
说完,方念就近地面把它放下,拍了拍手掌,把猫毛弄下去。
距离家已经不远了,穿过这条小巷子就是了。
她不知觉的放慢了步子。她还是有一些胆怯去面对这些新事物。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方念已经到了那栋楼下面。
仰起头来往上看,只有一楼还有五楼亮着灯,默契的是两层楼的灯光都很弱,弱到根本投不到楼下的地面上光。
她本以为她已经够洒脱,足够面对并且承受一切变故了,可事实证明,并不是。
她的心像被千斤的石头压着,被密不透风的壁垒禁锢着,喘不上气。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站到腿都有些发麻,站到不得不往上走。
她的新家在五楼,按门铃,并没有响,然而门却开了。
她妈妈一直在门口等她,在听到她按门铃的时候就打开了门。
“妈妈”
“嗯,饿吗,去厨房盛点小米粥吧。”“刚搬过来,东西都还没有,将就一下。”
“我不饿,有点累了,我去睡了。”
两人的对话在家居稀少的屋子里过分清晰。方琳琳话里的哽咽被无限放大。
方琳琳就是方念的妈妈。
本来在医学上还没到中年的方琳琳鬓角已经染上了白色的发丝,眼角还没干透的泪痕显得她更加沧桑。
方念甚至没想起来要把书包放下,就直接往里走,进到她的房间才想起来她还背着书包,没耐心的把书包拽下来,然后瘫在了床上。
她终于憋不住了,眼眶酸红,眼泪顺着眼沟流了下去,打湿了头发。
她一下午毫无目的的游走,甚至在超市门口睡到了天黑,都没有哭,但此时的世界太静太静,她感觉她们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被丢弃到了一个什么都没有,两脚都踩不到地的地方,无依无靠,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飘荡。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她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流泪了,她宁愿别人觉得她铁石心肠,也不愿把自己的柔弱一面轻易展示。
她太累了,身心俱疲。
她分不出心去想别的什么。
她懒的再去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