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竹似乎听出江缘情绪不对,但也顺着江缘的话继续说:“是江家祭祖的时候。”
江缘:“对,每个江家子女出生满月之日都是要去山中的祖坟去祭祖的,求江家祖先保佑家族子孙平平安安一生。我满月祭祖的时候,刚好遇见了一群南平鹿,那时正是野外南平鹿逐渐减少的时候,一次见上七八只南平鹿的情景可算是难得。父亲很高兴,说我福气很好,前途无量。”
叶文竹想起母亲和自己说起过这事,南平鹿被南平人视为吉祥的征兆,江家是南平的主家,南平鹿在江家人眼里的意义自然更加重大。可后来,江缘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重病之后身体却比平常的小孩还要虚弱,一直到十岁之前都是一直在吃中药调养身体的,个子也只有平常六七岁小孩的身高。
再后来,姨夫在一场火灾中身亡,南平鹿的福兆也无从体现,江缘对南平鹿也带了一些抵触。还好,江缘也算健健康康地活到现在了,他见到南平鹿的表情也没有不自然,叶文竹如是想。
江缘继续说:“南平的南平鹿快消失了,可宛阳的南平鹿却是越来越多了,祖先们送了五只南平鹿给赵家当礼物,他们不仅好好地保存下来,还成功地壮大了鹿群。”
叶文竹:“南平已经在保护南平鹿了。”
江缘无奈笑:“文竹,你知道吗?其实,三年前,南平的南平鹿就已经死光了,现在动物园里的南平鹿都是从宛阳那边过来的,算是他们还我们当年赠送五只南平鹿的情谊。”
叶文竹意识到江缘是在说其他事情:“江缘表哥,你想说什么?”
江缘正色:“你听好,江家的灵器-兰陵,在我三岁那年就丢了。”
叶文竹:“丢了?丢了是什么意思?”
江缘:“就是再也找不到了,我们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叶文竹:“怎么回事?”
江缘:“说来话长,我们回去说吧。”
两人一起走下去,江缘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只已经跑远的南平鹿,说:“快十五年了。”
叶文竹疑惑:“是快二十五年了吧。”
江缘转过头来看她,说:“不,我是说我认识胖阎快十五年了。”
叶文竹:“嗯?”
江缘:“他除了长胖点,样子却一直没有变,我是说,他的脸一直没有变化。”
叶文竹的眉毛又开始拧在了一起,江缘叹气,捏了捏鼻梁,说:“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我们小心为上,走吧。”
两人一起下了山,各怀心事。
南平西郊的疗养院里,温东野静静地站在老人的床前,不知站了多久,这个时间段江晏晏刚好在学校,今年研二的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了。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江怀信才慢慢醒过来,他看见很多年不见的温东野出现在床前也没有很惊讶,慢慢起身。
温东野刚要伸出手去扶他起来,江怀信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帮助,自己坐了起来,问他几点了。温东野低头看了看手表,回答:“快六点了。”
江怀信:“晏晏九点以后才会从学校回来,今天惠然会过来,你有话赶紧说。”
温东野听着江怀信的话,看样子岳父还没打算让自己见见多年未见的妻子和女儿,自己总归还是没有被原谅,心下叹气却又无可奈何,不敢表现出来,嘴上老实回答:“兰陵有消息了,果然还是在宛阳。”
江怀信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这么多年,没有转移出去吗?”
温东野:“之前被带到过西泉,不知怎么的又给送回来了,估计是被顾家人寻到了蛛丝马迹,我也是这一两年才确定兰陵的踪迹。”
江怀信:“是时候拿回来属于我们江家的东西了,阿缘的身体差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回来了。”
温东野:“阿缘他知道吗?”
江怀信:“他只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兰陵是联结在一起的,却不知兰陵是我们主动送出去的,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这件事也不迟。现在的问题是兰陵的回归,以及穆清的死,这孩子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线索,最近又开始疑心他爸的死因了。”
温东野低头沉默,之后抬头坚定对江怀信说:“穆清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我愿意向阿缘坦白。”
江怀信正眼看他:“不,你不是穆清死亡的根本原因,这件事要让阿缘自己去处理,十年的执念只能由他自己去化解。”
温东野:“我和穆清本来想把这些事结束在我们这一代,事与愿违,想不到最终还是要让阿缘牵扯进来。”
江怀信:“八方子弟本就不可能过得如常人般平稳,更何况阿缘这阴阳体质,注定要卷到不平常的事情里,你请来了阎清水帮他,已经很好了。东野啊,这么多年了,你赎罪也赎够了,等明年我们拿回兰陵,你就回来吧。”
温东野没想到江怀信会让他明年就回江家,想起江穆清的死和自己多年在外流浪的日子,眼眶一热,说:“好的。”
江怀信:“晏晏的婚事快定了,总得让你这个父亲回来送女儿出嫁吧。”
温东野闷声:“好。”
江怀信闭目养神:“你走吧。”
温东野向老人深深地鞠躬,之后转身离开。走出疗养院外,阎清水在树下抽着烟等他,见他来了,将烟扔下踩灭,问他:“接下来去哪?”
温东野:“宛平。”
阎清水垂眼,叹气:“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这见女儿也太不容易了。”
温东野:“我的罪过要我自己来偿还,胖阎,再会了。”
阎清水哼哼一声,没说其他话。温东野顿了顿,补了一句:“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阎清水:“废话真多,下次回来别再跟逃荒的叫花子一样了。”
温东野笑,他实在不适合连夜出逃的差事,拍拍胖阎的肩,走了。
阎清水看着温东野头也不回地走了,小声嘟囔了句:“江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不知好歹的。”有点落寞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又立马转化了心情,哼着欢快地小调,骑着路边停着的小电驴走了。
风中传来阎清水那一点都不在调上的歌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西泉郊区,乔然和林深并排站在墓前。
乔然:“你为什么来祭奠我妈?”
林深不自然扯扯嘴角:“人多眼杂,姑姑的墓地人少。”
乔然:“在医院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回一趟林家的。”
林深看着墓碑说:“不是这件事。”随即从袋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乔然,继续说:“这是五年前,姑姑写给我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乔然接过信,信上的确是自己母亲的笔迹,他认认真真看完两页纸,之后递还给林深,林深摇头:“烧了吧。”乔然没有感到意外,既然是把他叫到母亲的墓前看的信件自然没有必要留在世上给其他人无意看见。林深从他那个大包里摸出一把打火机,在林语歌的墓前将信件烧毁,之后两人向墓碑拜了拜,心照不宣地分头离开。
乔然开车回到家里,将车停进楼下车位,却迟迟没有下车。他看着六楼28号的窗口始终是漆黑一片,这是他住了近三十年的家,见证了生离死别,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十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婚,父亲搬出公寓,他在门口眼巴巴看着父亲打包行李交给搬家公司的人,他忍着泪,终归没有等来父亲的那一句“我不走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母亲患癌去世,母亲执意不去医院治疗,最后的那段时间虚弱得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他几乎都快要听不见母亲的呼吸声,即使靠得再近。
二十二岁的时候,浅浅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她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她的体重降到不足七十斤,轻到他可以一把抱起。现今,乔然二十六岁,孤身一人,家里只有几盆仙人掌等着他一个月浇上一次水。
乔然,你要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林家去过一次就别再去了。这是母亲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刚刚信件里提及的最后一件事。“妈,你说还能发生什么事呢?”乔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垂眼,下车上楼了。
乔然刚出电梯,就有一只小金毛冲着他欢快地奔来,“是小金啊。”乔然蹲下,摸摸小金的头,小金的尾巴摇得欢快。那边的陆子琦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乔然哥,不好意思,门没关好,它自己跑出来了。”
乔然起身:“没事,吃完饭快带小金出去玩吧,可能是想出去玩了。”
陆子琦:“好,乔然哥,吃了吗?你一个男人烧饭不方便,可以去我家一起吃。”
乔然:“谢谢,刚刚和朋友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陆子琦:“哦好的。”
乔然离开,小金要追过去,陆子琦蹲下,抱住小金,看着它摇得欢快的尾巴,轻轻说一句:“他又不喜欢你,干吗要追上去呢?”小金继续没心没肺地摇着尾巴,轻轻地舔了一口主人的手。
乔然不是不知陆子琦的心意,只不过他没有办法喜欢陆子琦,她终归不是浅浅,自己终于可以再见到浅浅了。还有那个神秘人,自己没有拿到招魂铃,会不会再次找上门呢?为什么偏偏想要顾浅的招魂铃?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乔然只要没有夜班,也是准时的九点不到就睡觉,回到家开始打扫一下家里,清洗衣物,然后洗漱睡觉。
另一边的林深却是坐上出租车去了另一个人的家里。路上,林深在想姑姑让乔然回一趟林家的用意,这几年他也猜了个大概。他细细观察过乔然,乔然独立比一般小孩早,待人接物比较稳重,但是却没有林家子弟应该有的浑厚灵力,就算是从小没有修行过,也不在洛京那种灵力聚集地长大,但是身上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的确是太过浅薄,连顾浅的灵力都在乔然之上,这样的人真的有可能继承了姑姑那逆天的聚集灵力天赋吗?
林深五岁之后就没见过林语歌了,他对这位姑姑的印象基本是基于自己五岁前的记忆和家中长辈的议论,印象中是个很有自己想法又很强势的人,既然会让乔然会林家接受家中长辈的检查,那么乔然应该是没有继承姑姑的天赋的,或者说姑姑用其他方法隐藏了乔然的能力,这个方法百分之百能瞒过家中长辈,但是只有一次。此外林深也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那个人,姑姑当年的事,只有那个人知道。
林深这么想着,车子已经到了目的地,林深付完车钱,下车上楼敲了敲那人的门。门打开了,是个浓颜的中年男子,他的耷拉眼给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增添了几分弱弱的困意。林深先开口打招呼:“乔先生,你好。”
此人正是林语歌的前夫,乔然的父亲,乔巍。乔巍问:“请问你是?”
林深:“我是林语歌的侄子,林深。”
乔巍了然,想起什么:“哦,你来了,进来吧。”
乔巍没有对林深的到来感到奇怪,很自然地请林深进来,从厨房拿来另一副碗筷,摆着对面,请林深坐下:“正好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说吧,家里很久没有来客人了。”
林深一口答应:“好。”
乔巍吃了几口菜,问林深:“说吧,什么事?”
林深跑了一天,也有点饿了,既然主人都邀请一起吃晚饭了,他也没拒绝,顺势坐下吃了几口菜,回答:“乔然的父亲是谁?”
乔巍继续加了一筷子肉,说:“我不就在这吗?”
林深还是吃菜:“乔先生,乔然不是你的儿子。”
乔巍不接他的话:“法律层面上来说,我的确是他的父亲。”
林深:“好,这个问题我不继续问,请你回答我下一个问题,姑姑真的是过劳死吗?”
乔巍:“是我不好,没能继续照顾她。”
林深:“那姑姑原先的病?”
乔巍:“后来恶化了,这也是她去世的原因之一。”
林深:“是工作辛苦导致的突然恶化吗?”
乔巍:“嗯,她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对于她的突然离世我感到很吃惊,也很难过。”
林深:“你看起来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而且依照姑姑的情况,她不需要去拼命工作。”
乔巍继续吃了几口鱼肉,说:“林深,你姑姑很要强,离婚之后就没有接受我给的任何东西。而且,普通人的生活和你想的不一样。”
林深:“抱歉,乔先生。”
乔巍低头吃饭:“没事,我习惯了,吃饭吃饭。对了,乔然怎么样了?”
林深:“他需要回一趟林家。”
乔巍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抬眼问他:“回一趟?”
林深:“嗯,姑姑交代的,之后会回来的。”
乔巍:“那就好,那孩子像他妈,不适合在林家生活。”
林深没回答,闷头吃饭,他在乔巍这碰了软钉子,既不回答乔然生父的问题,也没有回答姑姑生病的问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替姑姑隐瞒什么。林深听见长辈说过姑姑离家的时候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林家的子女不怎么与外界的人接触,有过交往的人只有林家内部的人和八方主家的子弟。
当年爷爷奶奶和叔父们查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这个人,姑姑在长辈忙着找情夫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
林家家风传统,子女未婚先孕的事是绝对不敢往外传的,只能在之后几年里偷偷派人找姑姑的下落。这一找就是二十年,找到的时候,姑姑已经命不久矣,林家派人私下里对比过乔巍和乔然的DNA,两人并不是亲父子,姑姑是带着孩子嫁给乔巍的,那么乔然的生父还是个谜。
姑姑性格执拗,不肯回林家,爷爷奶奶心疼这个女儿,答应了不接乔然回林家,但是有必要去一趟林家让各位长辈见个面。姑姑当然知道这个见个面的意思,既然是躲不过去的,只能请求爷爷奶奶在自己死之后五年再让乔然回林家,当时乔然的年纪还小,不适合对面林家的一切。
爷爷奶奶同意了姑姑的请求,五年后再让乔然来林家,姑姑这边却给自己写了信,希望自己能帮助乔然回西泉,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姑姑会相信他这个小孩子,他最后见到姑姑的时候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他之后想找姑姑问个清楚,不过当他偷偷去西泉的时候,姑姑已经死了,他在医院里看见痛哭流涕的乔然,那个在医生和护士面前礼貌地感谢医护人员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所做的一切,之后独自一人抱着母亲的尸体哭泣的乔然,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轻易落泪。
其实母亲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乔然在等医院下的死亡通知单,好像这样,他的母亲才真正地离开了。那个叫温东野的医生,轻轻地抱了乔然一下,说:“坚强起来。”
林深从未见过男子流那么多眼泪。从小到大,林家长辈教的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修行的时候再痛再苦,林深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在他的观念里,或者说在林家人的观念里,男子流泪是可耻的,宁可流血,也不能轻易流泪。
林氏一族,隐忍,严肃,长幼尊卑分明,大抵就不适合姑姑吧,林深想。既然这边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不如就走吧。林深专心吃饭,桌上的三盘菜,红烧鱼肉,西红柿炒蛋,麻辣豆腐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对面的乔巍没说其他,就让林深别客气,多吃点,两人看上去倒像是一起吃饭的父子。
林深吃完,向乔巍告辞,乔巍象征性地问了一下林深和乔然接下来的计划,林深要先回洛京,乔然去办完自己的事就会来洛京,到时候两人在洛京会面,之后林深会亲自送乔然回西泉。
乔巍听了也没说什么,就嘱咐林深路上小心,乔然没怎么出过远门,在外还需要林深多多照顾,完全没有听进去两个人是分头行动,之后才在洛京会和的。林深没有揭穿乔巍的心不在焉,就此告辞。乔巍关上门,开始收拾吃完的碗筷,洗碗,擦桌子,扫地,倒垃圾,有条不紊地整理一切,之后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起了电视。
情报20:东南主家-林氏,主城-洛京。林氏素有网罗天下史料之名,是八方主家中的情报中心之一,另一家则为南平江氏。林氏的资料库以多而全为特点,江氏的资料库则是以精而准为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