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环像往常一样静静地悬挂在西北方的遥远天际上,用它黯淡的紫光渲染了整片夜空。隐秘在幽深处的群星有规律地闪烁着,像在演奏一曲无声的歌谣。群星的光芒比月环的更加明亮,甚至透过了天幕投映在大地上,仿佛它们就在那里似的。
夜幕笼罩下的太戈荒漠格外寂静,萧瑟的北风沿着黑脊山脉一路南下,在广阔荒芜的荒漠上肆意独舞。一座矗立于太戈荒漠边缘,黑脊山脉南端的监视塔孤独地迎接北风的造访,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两者倒也算得上是最富有生气的事物了。
随着月环的光愈发昏暗,午夜已悄然而至,迎来更加深邃的时刻。
不知何时起,监视塔上传来了呢喃细语的谈话声,声音低得像蚊蝇的振翅声。细细一听,谈话者约莫有三人,他们的对话内容是这样的。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满天繁星的景象了。”
“我希望你不常见到,因为老人们都说,群星会带来灾厄,是不祥之物。”
“净瞎扯!我活了这么久,看过的星星无数,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啥事儿没有。”
另外两人没有反驳,当然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做,此刻他们置身于此就是最好的理由。监视塔的站岗哨兵一到月环出现就会离开,这些默默站在荒漠边缘的监视塔便无人看守,因此成为了流放者们极佳的避夜场所。
在此番谈话过程中,北风作为唯一的旁听者,只是用刮得更加猛烈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至于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就无人晓得了。
谈话还再继续。
“我说,今晚这风可真邪门,往日也没见刮得这么凶的。”
“这说明今年的寒季快到了。妈的,到时候待在这塔里也得被活活冻死!”
“别说这种蠢话了!我要去解个手。”
监视塔顶冒出一个人影,在呼呼风声中抖了抖身子。
“喂,伙计们,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塔顶的人道。
“什么?”
“我好像看到星星掉到地上啦!”
“是哦,然后接下来是星星里跑出一头怪物,朝你露出满嘴獠牙的可怕微笑对吧?说真的,老兄,这些故事我们都听过,你大可不必再逗我们笑一遍。”
“你才是真的搞笑,老兄!没有什么怪物,好吗!就是一颗发光的星星,跟你们在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好吧——比天上的更亮,毕竟离得近嘛——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你是认真的吗?”
“好吧,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哈哈!”
又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塔顶。三名流放者在月环的照耀下,依旧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吞掉。
“那儿,看到没,一闪一闪的?”
“该死的,当初我说你是头白痴你还指责我冤枉你!快,我们过去看看,应该是什么很值钱的宝贝,等我们找机会回到家乡,说不定能用它卖个好价钱,供我们快活后半生。”
“喂,你确定晚上离开塔里不会有危险吗?”
“在遇到坏事前,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吧,咱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走了!”
话音刚落,三个人影立刻消失在塔顶。
北风叫嚣得更加凶狠,宣示着对这片土地的主权。它的气势完美符合了太戈荒漠的名号——拒绝之地。这个名号在恩赐之地家喻户晓,尽管许多人从未真正见识过太戈荒漠,但他们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明确的印象:苍凉、荒芜、遍地坑洞,到处是还有地表剧烈起伏形成的海浪般的丘陵,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半埋在土里的枯骨。
现实中的太戈荒漠与传说里描述的相差不大,只不过更加荒芜,更加空荡,而且常年都保持一个样儿,几乎从来没有变过,去年是什么样儿,今年就是什么样儿,明年也还是什么样儿,堪称整个世界上最始终如一的地方。这对于习惯了荒漠那单调得无趣的环境的生物来说尤为敏感,一旦地表上出现什么异样,他们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发觉,而且被激发出极大的好奇心,而这份好奇心往往会驱使他们做出某些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此刻,太戈荒漠的夜格外沉寂,像个乖顺的孩子,只有呼啸的北风在诉说异象的出现。
干燥贫瘠的地表上,一颗闪烁着星空般的色泽的黑色石头前蹲着三个人,他们正讨论着那块古怪又美丽得摄人心魄的怪石。那是怎样一种奇异的光啊,就像是有人从满天星彩的夜空摘下一块似的,你甚至可以透过这块石头的内部看到浩瀚星海,仿佛你正置身其中,尽情畅游一样。
“天呐,看它多迷人啊!”
“六王之手啊!我想我们要发财了!”
“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不晓得,反正肯定不便宜,那些尊贵的老爷夫人们不就好这口吗?我们这次必须要狠狠赚他一笔!”
“这玩意儿越看越迷人,我都有点舍不得把它卖给别人了。”
“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把这宝贝藏起来吧。拿个袋子来,快点!”
就在三个流放者忙活的当儿,一阵伴随着透彻骨髓的寒气的大风突然毫无预兆地卷起,几乎要将三人撕成碎片。他们身上的衣物发狂般将他们朝大风吹刮的方向拉扯,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拼命想要逃离这里。
“怎么回事?这风怎么突然强劲起来了!”
“他妈的,这怪风是想撕碎我们啊!再不走我们就得交代在这了!妈的,快回塔里!”
三人急忙站起身,却被大风刮得整齐划一地踉跄了一下。他们骂骂咧咧地顺着风向跑起来,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被大风推着前进。这风着实可怕,像有生命一样直往三人体内钻,渗进他们的每一条血管,在全身游蹿。三个流放者倒霉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骤降,体力不断消失,双腿也变得难以控制起来。这时候如果有经验丰富的人在场,一眼就会看出:他们这是遭遇幽暗魔影了。
三人终于支撑不住,被狂风掀倒在地。他们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从空气中汲取氧气,但他们的肺部此时已经萎缩得厉害,难以再正常运作。魔影们贪婪地吸食着三人的灵魂,他们却看不见这些恐怖的家伙,只能在逐渐陷入模糊的意识中疑惑不解,拼命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魔影们一哄而散。三个流放者稍稍缓过气来。随着魔影的离去,一股浓黑的雾气弥漫过来,将三个流放者淹没。说来也怪,尽管此时已是午夜深处,月环的光芒也不尽明亮,三个流放者却鲜明地看到雾气的流动。
嘶~~
黑雾里突然传来一阵马啼声。三个流放者惊恐万状,用尽剩下的气力面面相觑。随着又一声马啼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黑雾中现身。
那是一个手握长柄大斧的可怖骑士,全身穿戴着如雾气般飘渺的漆黑铠甲,胯下骑着一匹通身披覆黑布的高大黑马,最令人惊悚的是,骑士身后的斗篷和马的后半身都是由一团黑雾构成其形态,看上去就像活脱脱的自地狱爬出的恶魔,甚至比恶魔更令人恐惧万分。
在如此情形下,三个流放者已然被绝望攥住了大脑,在眼前这个来势汹汹的未知存在面前,他们彻底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甚至连死亡的念头也模糊了。
“啊,尊贵的幽火骑兵阁下,您来了。”
一个人类的声音在流放者们身后响起,这无疑给予了三人最后的一丝勇气,他们努力回过头,在一片黑暗中清楚地看见来者衣服的前胸处绘着的一只踏风飞翔的雄鹰,那是瑟恩德王国的统治者“古老雄鹰”乌瑟诺斯王的标志。
“救救我们,求您了,大人!”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被激起的求生欲还是促使他们发出求救。
“那么,可以向我们展示一下那个东西吗?”瑟恩德的使者完全不理会流放者的声音,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救救我们,救……”
流放者话音未落,被称为幽火骑兵的骑士猛地挥动大斧,一阵凄厉刺耳的小型风暴立刻卷起,尖啸着奔向三个流放者,将他们团团裹住。风暴撕碎了范围内的一切布料,顺带着划开了流放者们的皮肤,切割着他们的血肉,冻结住他们的血液。风暴过后,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和一颗闪烁光芒的黑色石头呈现在众人面前。
使者示意下属上前取回石头。从下属手中接过石头后,使者仔细端详起来,禁不住连连发出赞叹。
“美,真是太美了!不愧是传说中由神祇的泪水凝结而成的宝石!”
幽火骑兵胯下的黑马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刨了刨地。
“啊,鄙人明白的。”
使者将石头小心翼翼地递给下属,下属同样小心翼翼地将石头放进事先备好的盒子里。与此同时,另一名下属走上前,捧上一捆卷轴,交给使者。使者慢慢取过卷轴,缓缓地向幽火骑兵走去,每走一步,使者的心就跳动得越厉害。显然,对方给使者造成的压迫感并不比给流放者造成的轻,毕竟,谁也不喜欢面对这样一个充满了瘆人气息的灵魂。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越接近对方,周围的空气就越冷,这让使者有一种触及死亡的错觉,仿佛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为自己准备好的坟墓。
使者轻轻地呈上卷轴。
“这是我们伟大的乌瑟诺斯王以他高贵的血液缔造的誓约,现在,它是幽火之主的了。请收纳!”
幽火骑兵伸出手,从使者手中接过卷轴。在那一瞬间,使者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一只手掌比自己两只手掌加起来还要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得出来,他是第一次跟这种强大的力量近距离接触。
只见幽火骑兵打开卷轴查看一番后,从手掌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将卷轴烧掉。使者不能知晓这其中蕴藏的含义,但也不敢过问,只好干咳两声,站在原地等候对方的意思。不料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大手一挥,浓厚的黑雾迅速消退,凝聚在其身后,随后,对方策马转身冲进浓雾中,瞬间便消失了身影,黑雾也随即消散。
四周环境恢复如初。
看来,交易算是达成了。使者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使团。
“真是一个让人愉快不起来的夜晚!不过倒也算得上宁静,不是吗?回去吧,好戏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