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儿梳着双环鬓,十二、三岁,绿裙黄衫,是去年府上新来的婢子。她比较懂事被苏母留在身边照看佛堂。在小翠儿心里,佛堂是重中之重。可比重中之重还要重要的,却另有其他。
小翠儿心中雀跃,步伐轻盈地向着最为清静的院子快速奔去。临近闻到了香火味,便停下了步子,调整好呼吸。她抿了抿唇,继而抬步走进一间屋子。
屋子有两开间,撩起帘子便能看到主位上供奉的半人高佛像。香案上摆着瓜果、糕点等供品。莲花底座的香炉里青烟袅袅,不曾断过香火。
佛像前,中年妇人着青灰素衣,鬓间以木簪简单梳发。此时正在拜垫上盘坐,口唇翕动,喃喃梵语,手指随其一颗颗滚动着檀木佛珠。
小翠儿立在身后,面上喜色不减,轻声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妇人兀自口念佛经,片刻后,才睁开双眸,向着佛像双手合十作揖,继而起身。
妇人向着小翠儿诘问:“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少爷有什么不妥吗?”
小翠儿歪头想了想,“没有啊。少爷可开心啦。”
妇人思忖,便转身离开了佛堂,手中兀自转动着佛珠。
苏三白在李府将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若非急着回家禀告婚事。他还真希望借着被毒害的身子好好让李青藤照顾些时日。毕竟,这次李青藤理亏,对他可不敢有什么抱怨。因祸得福,失去这次机会,他想着以后将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
时壬暂且留在李府医治李夫人喘急。他自己与南潮生在半路分开,各回各家。一路的欢喜在踏入府门的那刻起多少有些收敛,毕竟他还有另一件愁人的事——劝说母亲同意这场婚事。
苏三白回府里,没少带明城的特产,天香楼的清酒自然没拉下。给了后厨,等着晚上用膳时喝。他正正衣冠,白衣白扇,依旧俊秀清爽,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
见有人来,便起身笑迎了前去,“母亲。”
苏三白的生母甄钰上下打量自己的儿子,暗忖,去了明城一趟,回来后三白有些不一样了。这感觉很明显,可她还无法形容究竟是什么。
“事情办妥了?”苏母问。
苏三白先引着苏母坐下,迟疑了片刻,便立在了堂下。目光笃定,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母亲,与李家的婚约,没退。儿子要娶李家小姐。”
苏母心中一怔,习惯转动佛珠的手忽然停下。片刻,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母亲。儿子愿意与李家的婚约。这婚不能退。”
经过了再次确认,苏母的脸色一变,赫然站起身来,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斥道:“谁让你同意这场婚事的!”
苏三白心中一紧,怔目看着面露愠色的母亲。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甄钰开始吃斋念佛,颇为喜静,说话更是缓和,时常念着佛语。在苏三白的记忆里,母亲虽然严厉,却不曾训斥过他。每次见面,她的双眸一开始总是露出复杂的意味。摸着他的脸庞,唤道:“吾儿……”便不再说其他。等过段时间,仿佛是敬佛让她的心境平和,她的眸光才会渐渐改变。
苏三白垂目,心中思索,他刚欲开口劝说,便听到了斥声。
“这个婚约不能作数!如今苏家是什么情况,怎能与李府那样的门第结亲!”
“母亲,可是这婚约真实存在啊。婚书也是真的啊。怎么能说不做数便不做数。若是外人知道,又怎么看待苏家呢。”
“苏家世袭几代,如今圣上有彻底剥夺各世家袭位的打算。我们若不求其他作保,难免家道没落。”甄钰目露忧戚,看向自己的儿子,“只要苏家人能平安,脸面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苏三白愕然,回想李夫人与他道说母亲曾经争强好胜。可此时的强、胜已变了韵味,更像是委曲求全。想到此,他垂下目光。“母亲,是孩儿的错。”
听到愧疚声,甄钰不知触动了什么,眸光闪动,长叹了一口气。“我会差人带上重礼,再去李家一趟,将婚事退掉。”
“母亲,不能!”苏三白立即反驳。“真的不能退!”
“跪下!”
苏三白一怔,看看再次发火的母亲,便默然跪下。
“我……我怎么就生了一个你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苏三白垂首,缄口不语。
“在这跪着反思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苏母起身,看了一眼旁的小翠儿,道:“告诉后厨,未想明白前,不许给他吃东西!”
小翠儿抿抿唇,担忧地看着双膝跪地的少爷,饶舌道:“这样少爷会饿的。少爷怎么能挨饿呢。”
苏母冷目看向小翠儿,凌厉的眼神瞬间便让小翠儿闭上了嘴。小翠儿垂首,眸光悄悄看向双膝跪地的少爷,道:“婢子,知道了。”
苏母再次看看自己的儿子,眼中复杂,可比起训斥、心疼,她更多的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