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
温小白！
这便是关七的挚爱, 也是雷纯的母亲。
算起来她甚至应该管这个被关在枷锁与囚车中的人叫一声父亲，可这声父亲没什么用！
她若不再是雷总堂主的女儿，便无法在解决了霍凌霄之后成为六分半堂的总堂主。
虽说关七是迷天盟的首领, 可迷天七圣盟是外来者这个说法,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在京城里也不曾有过改变，她握不住这股松散的力量。
六分半堂却不同……
像是被此地的烛光所照, 她眯了眯眼眸, 更加看清了关七眼中，对她，不, 准确的说是对这张脸的眷恋。
雷纯心中已有决断。
他身为此前从未与她见过面的父亲, 倒不如替她达成最后一件心愿！
替她——
夺回六分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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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樾发觉, 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上清宝箓宫中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他已然从原本的懵懂无所适从, 变成了如今习惯一早起来逮个人问话，听完之后有所思考再去寻仙君答话的流程。
他本就不是个蠢人, 事实上霍凌霄也不会因为他年纪小、母亲身份低、易于掌控就选择他。
苏梦枕让杨无邪提供给她的资料中, 她做过了认真全面的评估。
赵樾绝对是个潜力股，只不过此前缺乏引导而已。
他自己还未曾察觉身上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从这些问话交谈中觉察出了一些, 好像与他此前接受的教导中相悖的东西。
比如说刚上开蒙课程的时候，他们接收到的信息是赵宋富庶，百姓安居。
但倘若真如所描述的一般安居, 为何会有逃避去辽边境服兵役的壮丁，投身到这上清宝箓宫中，成为一个有玉牍庇护的道士。
又为何会有饱受花石纲之难的民众, 同样选择前来此地避难, 更是试图寻找一个晋升之阶。
对赵樾来说, 要理解寺庙道观可以藏匿多少污秽，以他现在的年纪还有些太难了，所以霍凌霄在给他讲解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一种大局的引导。
除了应付赵佶的道家学说的背书之外，赵樾接受的完全是霍凌霄自行制定的学习计划。
倒是应该庆幸，赵樾与他的几个兄长一般，都继承了赵佶在文墨功夫上的天赋，读书开蒙的时间虽算不上很久，却也足够在这一个月间完成霍凌霄给他制定的目标。
一个小目标。
倘若准确一点说，大概就是让赵樾意识到，他直接接受的教育，以及他父皇所带给他的印象，和真实存在的世界之间，其实是有冲突的。
而能够解答他疑惑，让他窥探到何为真实的，只有这位仙君。
建立信任和养成习惯无异，一个月的时候也足够了。
但今日的情况不太一样。
赵樾刚进入神霄殿便看到霍凌霄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她，眸光中暗藏着一种让他无端有些恐惧的意味。
但他又转念想到，若无霍凌霄的看重，他很可能毕生都难在父亲面前出头，他实在不应该害怕她。
他还留意到，在她的身边出现了个他此前并未见到过的道士。
这道士生得圆润体胖，若是之前见过，以他的记忆力，在这一个月间对道观中众人的观察，不可能不记得他。
霍凌霄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了个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问题，“明日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你若见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场面会不会害怕？”
“我可以过后从仙君这里得到答案吗？”赵樾仰头问道。
“可以。”霍凌霄回答道。
“那么阿樾不怕。”赵樾努力让自己摆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霍凌霄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这便好，明日你务必记得，不要离开这位吴道长的视线，他会保护你周全的。”
赵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走到了那位“吴道长”的身边。
既然仙君觉得对方是个能人，那么他也应该相信，对方确实有这个本事。
等到赵樾和“吴道长”离开后，霍凌霄才开始着手写一封请帖——
一封她今夜夜观星象，忽觉吉时已到，请赵佶务必前来上清宝箓宫一趟的请帖。
等过了午夜，她让人将这封信送入了宫中。
收到这封信的赵佶辗转反侧，整个后半夜都没能入眠。
干脆起身在蕊珠殿前踱步思量了良久。
吉时……这是独属于他赵佶的仙缘！
然而等到他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悄悄出宫赶到上清宝箓宫的时候，却在道宫之外遇到了蔡京和傅宗书，以及这两人带的“保镖”。
“太师和傅相为何在此？”赵佶的眼神难得锐利。
但非要说起来的话，这种模样跟护食的崽子也没什么区别。
蔡京总不能说，自己是忽然受到了京城中天羽派弟子的异动，又通过宫中眼线得知赵佶要来此地，觉得这说不准就是抓住霍凌霄把柄的机会，这才果断和傅宗书一道前来。
万一能救驾那就是血赚。
谁知道迎来的是赵佶的质问。
但他应对得也实在很快。
“我与傅相近来得到了一本不知来路的道家典籍，想着前有林灵素那等刁民做出的错事，若是贸然献给官家，可能造成什么恶果，便打算先来找仙师问问。”
蔡京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赵佶不疑有他，也只能让他们一道进去了。
等他们走进来便发现，在这上清宝箓宫的神霄殿前，已经搭起了讲经台。
高台之下却不见多少道众。
赵佶心知这正是仙君为了让他独享机缘，这才将人都给遣退了。
只是——
“神侯为何会在此？”
赵佶看向了这高台下的一角，正看到了已经候在此地的诸葛神侯。
虽然没有四大名捕随行，赵佶还是有种自己又想了个理由不去早朝，现下是被人抓包的错觉。
尽管这一次他来的是道宫，而不是小甜水巷，也并不能改变他这等情状下见到诸葛神侯的心虚。
“因为仙缘现世伴随魔孽。”霍凌霄一边缓步踏上高台，一边回答道。
她今日的着装甚至要比平日里还要正式得多。
头顶的鎏金莲花冠下，那张恍若仙神的面容，在发冠垂幔的映衬下，更有山岚清风之缥缈，她脚步又极轻，轻到让人觉得她这一步步行来足不沾尘，似履足云端。
赵佶一听魔孽二字，连忙正了正神色。
只听霍凌霄继续解释道，“魔孽乃是走错了路的堕仙，有仙缘问世便要试图一争，来时风云变色，日月晦暗，我等降世之星君，以度化魔孽破碎虚空而去为己任，将仙缘留予有缘人，但与魔孽交手危机重重，需有人庇护周遭凡人。”
“诸葛先生功力不凡，料来护你周全也当够了。”
赵佶听懂了。
就是说今天他想得到仙缘，还要等到仙君将感知到仙缘降世的魔孽给度化了才行，而诸葛神侯是她喊来给自己当保镖的，免得遇到打得太激烈的情况，自己还没得道，就先出事了。
这么一理解，赵佶看向诸葛神侯的目光顿时从敬畏夹杂着厌烦，变成了浓重的信赖。
神侯果然靠谱！
其实看到诸葛神侯后放下心来的还有蔡京。
他和诸葛小花不对付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却也知道这是个忠实的保皇党。
只要他在这里，赵佶就出不了事，也自然影响不到他蔡京的富贵路。
只是可惜让他平白刷了一波好感度。
霍凌霄已经端坐在了高台之上。
被“吴道士”带着站在一边的赵樾，似懂非懂地听着她的仙缘魔孽之说，凭借孩童的直觉，他觉得霍凌霄好像说的并非是真话，但台下的大人都这么相信了，他也就干脆闭口不言。
但随着那低沉入耳的讲经颂道之声入耳，赵樾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什么误解之处。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父亲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的云气缠绕。
这绝不是什么晨雾残余，而分明就是一片似乎要带人腾空的云气。
只是好像因为还欠缺了最后一下助力，以至于这云气现在显得有些稀薄，仿佛只要轻轻一吹，便会溃散开来一般。
赵樾会看到这团云气，蔡京和傅宗书自然也看得到。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种场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而对此感触最深的，自然是身处祥云瑞气之中的赵佶。
他感觉得到，随着霍凌霄的经文祝祷之声渐起，他经脉之中游走的真气，运转的速度也一刻比一刻要快，更是让他在阖目感知之时，生出了一种随时可以腾云而去的飘然感受。
他比任何一刻都要确认，这乃是实打实的仙家手段！
然而正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平地升起的前一刻，一声闷雷忽然在天边响起。
雷声轰鸣之中，他体内的真气循环忽然消散，连带着他周身的云气也在瞬息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人最难忍受的莫过于是前一刻还拥有，下一刻便失去。
对赵佶这种求仙若狂的人更是如此。
但他一睁眼就看到天边灰云翻涌，骤然昏沉的天色之中雷鸣电光齐动，更有吹得让人觉得面上生疼的逆风，不知道从哪里袭来。
这一惊之下，他下意识地躲去了诸葛神侯的身后，颤抖着手指指向了昏云袭来的方向。
“这是……魔孽来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方才的腾飞异状被人所打扰，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在诸葛神侯的庇护之下安然度过仙君与魔孽交手之时。
他眼看着霍凌霄在高台上站起，手中的摇光剑铿然出鞘。
而在她目光肃然紧盯的方向，一道身影正在由远及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纵然霍凌霄没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那实在是个称为魔孽也不为过的男人！
他的面色在头顶的阴云之下，愈发显出失去了生命力的苍白，而这种苍白中又蕴藏着一股惊人的杀气。
在他踏空而来的时候，在他手脚上捆缚着的锁链发出撞击的响动，却好像丝毫也不影响他的动作，只让人感觉到一种囚徒孤注一掷奔袭而来的震慑感。
他落在了神霄殿前小殿的屋顶上，朝着这边看过来。
在突然一声炸响的雷鸣中，他明明听起来很轻，很稚嫩，也跟他的面容一般空洞的声音，竟然也如同另一道炸雷一般清晰可闻。
“小白在哪里？”
他浑身上下，仿佛是一出阴寒的冰火在无声的旷野上燃烧，要是让赵佶来形容，他一定会说，这便是魔孽缠身！
仿佛是生怕这些人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来人又问了一次。
“她在哪里？”
这一声将所有被这突如其来异状给惊吓到的人，都给惊醒了。
蔡京见过他！
这是迷天七圣盟的盟主关木旦！
不过京城里的人都习惯性地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他，那便是关七！
可为何，他会是魔孽？
蔡京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在这上清宝箓宫中发生惊变的同时，在六分半堂中也并不那么平静。
曾被雷纯召集到了一起的六分半堂几位堂主，在看到天边天色变化的同一时间有了动作。
若是一般的信号，如花衣和尚豆子婆婆这等本就胆小，也并非雷家直系的堂主，恐怕还并不会选择行动，而更愿意在胜局将定的时候，做一个锦上添花之人，可是这能引动天地异变的场面一出，他们便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霍凌霄的剑确实非同凡响不假，但这位被雷大小姐找来的外援，显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他们飞快地将自己的手下人召齐在了一起，预备合谋一道突破天羽派的看管。
然而当他们翻过了那道院墙后，看到的却不是本该守在后面的持剑弟子，而是同属六分半堂的人。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狄飞惊。
这个与他们一道在厅堂上秘会议事，甚至似乎被雷纯委托了什么重要任务的狄大堂主，白衣负手站定在那里，仿佛是一道拦截的天堑。
雷娇神情一变。
她知道狄飞惊有多少本事，更知道，他要想阻拦的人，除了霍凌霄那种根本不能用常理计算的疯子，就没有拦不住的！
“狄大堂主，你别忘了，你跟我们是一路的！你现在阻拦倒戈，我们也有的是办法拉你下水。”雷娇含怒质问，“何况你不该忘了总堂主对你的恩情！给我们一个解释！”
“狄飞惊知情不报，亲自去请罪就是。”狄飞惊语气平静，“我正是为了偿还总堂主的恩情才来拦你们，你们若现在收手，我还有机会能保住你们的性命，若不然……”
“少和他废话，直接动手！”
他话音未落，豆子婆婆已经朝他扬起了自己身上披挂的破毯。
其中夹杂着一阵腥风扑面。
与她几乎同时动作的花衣合上甩出了三支透明的针，在仿佛从远处扩散而来的昏暗天色中，这三支针，在发出的一瞬间就已经隐了形。
好一招暗器的前后夹击！
但这种招式用来对付外人还好说，用来对付狄飞惊这种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之人，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狄飞惊出了手。
他的大弃子擒拿手，对上霍凌霄确实没有半分胜算，对上豆子婆婆和花衣和尚却绝无问题。
这凌空袭来的爪劲顷刻间撕碎了豆子婆婆的无命天/衣，居中斩断的腥风朝着她周围的人扫去。
花衣和尚不得不就地一滚，避开这四溅的剧毒。
在他翻身而起之时，狄飞惊的手指正竖起在颊边，夹住了他那三根飞针，又毫不犹豫地甩向了从他另一侧袭来的雷娇。
而另一道甚至不知道在何时发出的爪劲，扫出的冷风，几乎斩断了豆子婆婆意图抢回一半无命天/衣伸出的那只手。
以三打一，狄飞惊依然稳占上风。
他平日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这几人不由一惊。
而他显然没有留给这几人喘息之机的意思。
在他打散了三人进攻的步调的瞬间，一片银鳞落网凌空落下，将这些聚拢闯阵的人一口气都兜在了里面。
“狄飞惊！你疯了！你到底为什么要阻拦我们？”豆子婆婆扬声问道。
他面色沉沉，在这张秀致的面容上，一缕挣扎短暂地浮现，又很快沉没了下去，留给这些人的只有一句话——
“就凭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是我。”
狄飞惊不再看这些落网的人，转身飞快地朝着上清宝箓宫赶去。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并没有去迟。
雷纯已经带着邓苍生和任鬼神赶到了上清宝箓宫的附近。
好在霍凌霄并未中一支毒锈之毒，应当……
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