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夏翻屋顶逃出荔家后,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她才不会傻傻地被困在祠堂呢!
根据她这两日的观察,祠堂外的守卫只会在天亮时来看她是否还活着,她只要在明天天亮前回到荔府就不会有人发现她逃出来的事情。
虽说出来了, 自由有了, 但荔夏身无分文,就算想去茶楼里坐着听评书也没办法。
她在热闹的茶楼前, 艳羡地听了一会里面若隐若现的评书声,最终还是抬脚离开了茶楼。
今天的太阳真大啊。
她坐在街边一处店铺屋檐下,双手撑着下巴,像一只躲懒的猫咪, 微微摇晃着尾巴,观看街上人来人往。
闲适温暖的日光从屋檐上垂落下来, 晒在她的脚尖上, 暖洋洋的。
对面是一家热火朝天的包子铺, 老板娘每次揭开蒸笼, 都会冒出一股白花花的热气。
幽幽的麦香就顺着这股热气,向四周散发。
荔夏不禁捂住肚子, 饿了。
忽然,一对锦衣夫妻进入荔夏的视线。男子搀扶着怀孕的妻子走到包子铺前, 买了什么东西,老板娘揭开蒸笼, 在腾腾的热气中, 妻子转头对男人温柔地笑着说话,男人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满满的都是宠溺。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跟在两人身边,此刻正迫不及待地踮脚往蒸笼里看。
这夫妻二人看上去已年过十, 绝非新婚夫妻。但彼此恩爱如初,又让人难以想象是老夫老妻。
荔夏看着这两人,不禁看出了神,连包子的香气都忽略了。
那男子像是注意到了暗中的视线,突然朝她看了过来,荔夏和男子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见男子眼中露出一抹诧异。
荔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过一会,她的脚尖前出现了双陌生的靴子。
“小姑娘,请问你知道康来酒楼在哪里吗?”那妇人一脸和蔼地问道。
同身边上了年纪依然风度不减的男人比起来,妇人只能算是小家碧玉,算不上什么美人,但她身上那股温柔而平和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那一脸好奇的男童倒是继承了两人的优点,虽还没她腰部高,但也能看出未来是个潇洒俊俏的小郎君。
那男人就更不必说,身上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一看便知身居要职。
这样的人,荔夏倒不怕他们把自己拐卖了。
左右闲着无事,她亲自把他们带到了康来酒楼门前。
“就是这里了。”
她刚要走,妇人叫住了她。
“多谢小姑娘引路,如果你不忙的话,可愿同我们一起吃饭?”
见荔夏面露疑惑,妇人又笑着解释道:
“我和相公虽是京都人士,但已在外赴任十余年,此次调任回京,发现京都已大不相同。我看小姑娘是本地人士,方便的话,想同你聊聊这些年京都的事情。”
荔夏看了眼一旁的男人和男童,见他们都没有抗拒的意思,想了想,答应了妇人的请求。
就像荔夏猜测的那样,这一家人应该是官宦之家,并且家底颇丰,出手阔绰。
吃饭的只有四个人,却几乎把康来酒楼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
荔夏大多数时候过的是苦日子,所以见不得浪费。菜上齐后,她也不客气,妇人请她开吃,她便真的大口大口开吃。
虽然作风不像京都的正经小姐,但妇人却始终含笑看着她。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像阿姊那样的人。
荔夏在饭桌上为他们介绍京都这十多年发生的事。她也不过才十四岁,说的很多东西都是道听途说,夫妻二人却都听得很认真。
用完饭后,男人去结了账。荔夏在门口等到一家口走了出来。
她为这一顿饭道谢,妇人则笑着为她的卖力介绍而道谢。
宾主尽欢。
到了分别的时候,那鲜少开口的男人忽然看着她说:“你不记得了么?”
“什么?”
荔夏不明所以。
“阿善,该走了。”女人牵着小孩已经走出了几步,回头柔声呼喊。
男人最后看了一眼荔夏。
“没什么。”
他很快走下台阶,和那两人融为一个完整的小家。圆满的人再次消失在人海。
荔夏怔怔地看着。
原来,夫妻除了荔乔年和王氏那样的,还有另一种可能吗?
天色渐渐暗了,比起在充斥流浪汉和危险人物的大街上过夜,荔夏宁愿回阴森的祠堂里去。
她顺利返回祠堂,大黑狗神丹乖乖地坐在祠堂外对她摇尾巴,似乎没有人发现她的潜逃。
她费劲扒拉开屋顶的瓦片,原路跳到房梁上,扒拉着梁柱下地。
她拍了拍手,如释重负。一转身,对上一张阴影里的脸。
荔夏吓得差点嗝了一声。
谢兰胥从椅子上起身,走出了祠堂的阴影,看着眼前惊恐的荔夏。
“殿、殿下怎么在我家祠堂?”荔夏惊呆了。
“等你。”谢兰胥微笑道。
“等我?”
“对,等你。”谢兰胥说。
荔夏闭上了嘴,不敢说话。
“你姊姊真是胆大,竟敢拦下我的马车,也不怕被当做刺客处理了。”他说。
“你把我阿姊怎么样了?”荔夏吓了一跳。
“你的阿姊,自然也是我的阿姊。我把她送回荔府,便来救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荔夏的声音矮了一头,再掩饰也能听出话里的抗拒。
“我已请父皇为你我赐婚。不过,赐婚的圣旨还没颁布,因为我想听你的意思。”
荔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比荔乔年想要让她做太子妃更难以置信。
荔乔年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饱了在那里做梦——谢兰胥呢?谢兰胥又是吃错了什么药在这里说梦话?
堂堂一国太子,想娶一个生母是奴隶出身的庶女为正妻,这是她没睡醒还是谢兰胥没睡醒?
谢兰胥走到她面前,投下认真的目光。
“你相信重生吗?”
“……不相信。”荔夏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想也不想道。
“曾经的我也不相信。”谢兰胥笑道,“直到我亲身经历。”
“你亲生经历?”荔夏不可思议地重复道。
谢兰胥微微颔首。
“并且,不止我一人经历了这样的事。”他定定地看着荔夏,“你也不过是还未彻底回忆起来罢了。”
“……祠堂里阴气太重,殿下还是趁没人发现,快些离开吧。”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无所谓,我等得起。”他说。
荔夏已经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不想再听这太子讲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你想摆脱荔家对你的控制吗?”
谢兰胥的话忽然让她停下脚步。
“你想掌握自己和荔知的人生吗?”
荔夏转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兰胥。
“我有能力帮你摆脱荔家的控制,而我需要的只是你接受赐婚。成婚之后,只要你不点头,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在王府出入自由,随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般般,这是双赢。”
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荔夏瞪大眼睛。
“梦里,那个我们一起经历的梦里。”谢兰胥笑道。
太子殿下可能真的病得不轻。
她也许也被传染了。
因为她真的隐隐约约开始相信起来。
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听到求娶,她竟然内心没有丝毫抵触。
好像,本来就该如此。
“……我有一个条件。”荔夏眼睛一转,心生一计。
“你说。”
“如果我的姊姊能成为凤王妃,我就答应嫁给你。”
谢兰胥闻言笑了,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那你现在就可以答应了。”
“父皇已经答应为凤王和你姊姊赐婚了。”
……
御书房前。
皇帝亲笔写好了两封赐婚的圣旨。
身边的御前总管双手接过圣旨,恭敬地侍立一旁。
皇帝抬起狭长幽深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跪在书桌前的凤王。
“九弟,如今你心愿已了,可以起来了。”
谢凤韶行了大礼,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
“多谢皇上成全。”
“你和兰胥身为叔侄,娶同一孪生姊妹,文官难免有所置喙,朕此前顾忌也是在此。既然你说这是你平生唯一所愿,朕也不愿就此拆散你们。你们两对新人,今后要互相扶持为是。”
谢凤韶按捺激动,再次行礼。
少年也才十四岁年纪,衣着鲜艳,神采飞扬。只是比起从前,似乎沉淀了不少。
“朕政事还未理完,你先下去吧。”皇帝摆了摆手。
他的桌前摆满全国各地发来的奏折,国家新定,大大小小的事都等着他来处理。
御书房的灯总是宫中最早点起,又最晚熄灭的。
在他的勤政下,大燕百废俱兴,歌舞升平,离真正的盛世近在咫尺。
谢凤韶看了眼皇兄困倦的面容,走到书房门口,却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着埋头在案牍上的皇兄,忍不住低声道:
“上辈子发生在兄长身上的事,我一直不能忘怀……好在,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声音太微小了,似乎只在唇瓣间回荡。
谢凤韶神色愀然,郑重地向着书桌前的身影行了一个大礼,掷地有声道:
“臣谢凤韶,永记皇兄之恩——今生今世,愿为皇兄及其后人肝脑涂地。此乃谢凤韶之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不超生。”
最后向着谢松照行了一礼,谢凤韶撩袍迈出了御书房。
半晌之后,一直埋头在案牍中的皇帝抬起了头。
“……我从未怪过你。”谢松照轻声说。
千回百转,他以为的命运,其实并非命运。
谶言,也不过是千分之一的凑巧。
他自以为明智,却愚蠢至极。
好在,他再睁开眼,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开春的燕子回来后,已经致仕还乡的荔家在同一天嫁了两个女儿。
一个嫁入凤王府为王妃,一个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引来许多风言风语,但都被雷厉风行的新皇给压了下去。
再加上无论是太子还是王爷都不好惹,渐渐地,也没人再来嚼什么舌根了。毕竟肉眼可见,两对新人都过得和和满满,如胶似漆。
幸福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