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胥离开荔府后, 荔夏立即受到大哥和父亲的诘问围攻。
“太子为什么要借书给我——我怎么知道?”反复逼问下,荔夏越发不耐,“父亲和大哥想知道, 怎么不直接去问太子?”
好不容易才从围攻中逃出来的荔夏刚一回到后院, 跟随母亲王氏出去走亲访友的荔知便从前院走了回来。
“阿姊!”荔夏满腔无语找不到人诉说,正想竹筒倒豆子倾述给阿姊,却发现她神情有些恍惚,“阿姊?你怎么了?”
“啊……没事。”荔知回过神来, 勉强笑了笑, “般般怎么了?”
“胡说,阿姊脸上分明写着有事。”
荔夏将心中那点不重要的小情绪和不重要的太子殿下扔到脑后, 一门心思在荔知的事情上。
“阿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没什么。”荔知按了按她的手, 示意她别再追问。
“……阿姊总是有事情自己一个人扛, 我已经大了, 可以给阿姊分担了。”荔夏鼓起脸颊, 不服气道。
荔知被她逗笑,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
“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 才是长大了。”
荔夏最终还是没打探出阿姊的心事。
之后阿姊也表现得一切如常, 显然是不愿让她担心。
笨蛋阿姊。
荔夏在心里想, 她一定不知道, 她装得再像,她也能一眼看出她的真心。
因为她们是牵着手一起诞生的双生姊妹啊。
荔夏有心探寻, 便没有能在她眼前隐藏的秘密。不过一日, 她便探听到外界传闻怡太妃有意为凤王请旨赐婚的事情。
阿姊的脸,也在凤王拒绝赐婚的消息传出后重新有了血色。
阿姊有了心仪的人,所以才长大了吗?
若是几年前, 荔夏一定会为阿姊要离自己而去的事情感到怅然若失,但如今,想到阿姊有可能和喜欢的人终成眷属,她便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还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真是奇怪。
更怪的事情还有,虽说此前谢兰胥说过下次登门拜访时会带上那本异域志,但是荔夏没想到“下次”就是两日之后。
天色刚亮,她还在与周公吹牛,就被四五个一脸紧张的丫鬟从床上毫无征兆地扯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
“太子殿下来了,老爷让小姐赶快收拾起床——”
“什——唔唔……”
一张拧过温水的汗巾遮住了她的面孔,在她脸上大力摩擦起来。
就这样,荔夏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穿上了以前从未穿过的罗锦,戴上了以前从未戴过的珍珠耳饰,插上了以前从未插过的金簪子,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镜子妍丽的自己,恍若真正的二品官员家中的金贵嫡女。
可惜,荔乔年没有嫡女,也不会在派不上用场的儿女身上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这些华丽的衣饰穿戴在荔夏身上,她只觉得发烫发慌。
带着不情愿的心情,她被人赶鸭子上架到了荔府的后花园里。
天色刚明,无数晶莹的露珠在满园牡丹花叶上垂悬欲滴。
幽幽的花香飘荡在湿润的清晨里。
荔夏深吸一口气,走向凉亭里的一袭青紫色的人影。
谢兰胥坐在凉亭石桌前,似乎在与自己对弈。
他放下一枚白子后,又沉思片刻,一手挡着大袖,一手拾起一枚黑子下在棋盘上。
“太子殿下。”
荔夏走到凉亭外,停下脚步,向着亭子里的人行了一礼。
“嗯,过来坐。”他轻声道。
荔夏偷偷抬眼瞧了一眼他的模样——玉洁松贞的美男子,无怪外界传闻有如其父。
但有如其父,只是外表就够了吗?
她在谢兰胥对面小心翼翼坐下。
“会下棋吗?”他问。
荔夏看了眼棋盘:“不会,要我叫父亲过来陪殿下对弈吗?”
“下来试试。”谢兰胥说。
太子发话,荔夏只能硬着头皮研究棋盘,试探地拿起黑子落下。
她下得随意,谢兰胥也不说她下得对与不对。
一来二去,棋盘竟然落满了一半。
荔夏一边瞅着太子的脸色,一边小心拿起被黑子封锁起来的两颗白子——围满了便是吃掉,应当是这么个下法吧?
谢兰胥还是不说对与不对,只是唇边浮起一缕若隐若现的微笑。
“接下来我们换一种玩法。”谢兰胥说,“棋子只能以跳马的形式落下。”
“跳马?”
“就比如——”
谢兰胥拿起一枚紧邻黑子的白子,在黑子身上跳过,落在黑子旁边。
还有这种下法?
荔夏接受这种下法后,重新研究起棋盘走势,不知不觉就投入进了游戏中。
等到回过神来,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对面的谢兰胥:
“我赢了?”
谢兰胥含笑点头:“般般赢了。”
“我……”荔夏刚要兴奋,忽然回过神来,一脸警惕地瞪着谢兰胥,“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如果我说,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会信么?”
荔夏立即摇头,笃定道:“我没说过。”
“你说过,”谢兰胥脸上的笑意淡了,那一度伏身于笑意里的尖锐充盈他的眼底,“只是你忘了。”
荔夏没顶撞他,但心里依然笃定自己没对外说过自己的小名。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怎么可能会将阿姊取的小名告诉一个两面之缘的外男?
这太子,是不是头脑有些问题?
“这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异域志。”谢兰胥恢复如常,将几册古籍置于石桌上。
荔夏困居荔府,平日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地理志,通过文字,神游山川海河。见到那几册古籍,也顾不上思量太子的头脑问题了,迫不及待地拿起古籍翻了起来。
除了谢兰胥此前承诺过的异域志,竟然还有两册她从没读过的山川志。
荔夏快速浏览了几页,便被勾起浓浓的兴趣。
“这几本书,能不能……”她猛地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看向对面的谢兰胥。
后者笑道:“自然,本就是为你带来的。”
荔夏高兴得只差从石凳上跳起来,也不在乎太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多谢殿下!”她端正表情,诚心诚意地向他行了个礼。
“只有你我的时候,不用拘谨多礼。”谢兰胥说。
荔夏已经兴冲冲地翻开了异域志的第一页。
“荔姑娘对地理志感兴趣,可知道燕地边境一个叫鸣月塔的地方?”
荔夏头也不抬道:“当然知道,世人传说中的苦寒之地,三千里流放的最终地。”
“荔姑娘觉得鸣月塔是个怎样的地方?”谢兰胥说,“荔姑娘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世人的。”
“我?”
荔夏诧异地抬起头。
谢兰胥点了点头。
她也没去过鸣月塔,怎么能有自己的看法?
似乎是见她冥思苦想,谢兰胥进一步细化了问题:
“听见鸣月塔这三个字,荔姑娘害怕吗?反感吗?”
荔夏松了口气,摇头道:“不害怕。”
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世人都怕的鸣月塔,为什么她听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是因为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去那里的机会吗?
她自己还搞不清楚,谢兰胥已经笑了起来,不同于那些浮于表面的微笑,这一回,他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会等到般般记起来的那一天。”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只要我还记得,”他笑道,“般般就是般般。”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令她局促地避开视线。
太子,果然脑子有毛病。
……
此后数日,谢兰胥时不时就会登门拜访。
名为拜访中书令荔乔年,实则却是拜访庶女荔夏。
这件事虽然目前只有府中人士知情,但已经足以惊呆众人眼睛。
毕竟,此前板上钉钉要入宫做娘娘的,是双生子中的那位姐姐。可眼下,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帝后感情又琴瑟和鸣,大臣几次请愿大选都被驳回。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人萌生了其他的想法。
入不了后宫,入东宫也不错。
于荔家而言,□□充分又柔顺的荔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奈何太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荔乔年几次将荔知和太子安排到一室,太子都只会微笑道:“荔夏何时才来?”
太子那微笑,莫名地让他后颈一凉,只能又派人叫来荔夏。
荔乔年每晚都在拍大腿:哪怕是荔香也行——太子怎么会看上那个顽劣不堪的荔夏?
白天,他又暗自观察这个一直被他疏忽的女儿,竟然有什么独到之处。
这么一观察,他还真发现了一丝端倪。
一上书房,荔夏就逃课,一学女红,她就生病。但她独爱地理志,他试着给了几本收藏中吃灰的地理志孤本,过了两天再随口问了几个孤本上的问题,她竟对答如流,还颇有自己的一番看法。这说明她聪明,只是过于桀骜,不愿将心思花在不喜欢的事物上。
并且,她分明是个女子,却比好多男儿更胆大。
有一次,他竟然看见她徒手抓蛇,像把玩麻绳那样玩弄那蛇于手心。
事后,她向大惊失色的自己解释,那蛇无毒。
就算无毒——有几个寻常人会捉蛇玩耍?
还有一件事,真正让荔乔年对这个女儿改观。
家中四个庶子庶女,还有一个他从小偏爱的嫡子,其中四个都被荔夏管得服服帖帖,一个对她不好的字也不肯往外蹦,一个成年的大哥,提起荔夏,竟然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如果是荔知也就罢了,荔夏——可是从小他没在意过的女儿,爹不疼,娘没了,像一棵没人管的野草,任由其自生自灭。
他忽然生出一种想法,也许真正适合在宫中生存的,不是荔知这样琴棋书画俱美,性情柔顺善良的大家闺秀,而是那机灵狡诈,胆大心细的野蛮之草。
从荔乔年开始慈眉善目地称呼荔夏为“夏夏”开始,荔府的风向一夜之间便转变了。
荔知变成了双生子中无人问津的一个。 .w21格格党m 请牢记:,.